江入云去了趟玉虚观，找江眠道谢。

本来他是不想见那人的，但谁让他送给自己的玉璧救了凤澜一命呢？

这人情对江入云来说可太大了，不能不还。

观里清冷，地面凌乱，西梧北夏与东黎几路兵马曾于一月前在此处大打出手，尸体早被清理过，但那青石板上仍留下片片褐色血迹，秋雨绵缓，冲刷不掉，那痕迹便那么印在那里，江入云一双黑色祥云纹锦靴，一步一步的从这些血迹上踏过去。

观里只剩江眠一人，依旧在后院住着，便是如上次那般安静，一人一凳一石桌，一手执书，看的入神，还是上次的位置，与上次一样的坐姿，yao杆挺的笔直。

秋意渐浓，枯黄树叶落在江眠肩头上他也浑然不觉。

江入云很是奇怪，这人难道不会觉得枯燥乏味么？

待脚步声愈行愈近，二人之间距离不超过十步之远时，江眠终于抬了抬头，未说话，手指中不知夹了什么东西，手一扬，五指一开，那隐在指缝里的暗器如白驹过隙，速度奇快，袭向他身后，那几名一直隐在暗处默默跟了江入云一路的不知名江湖人士，江入云耳边只闻砰砰几声响，尸体从树冠高处滚落下来。

江入云看也不看，自顾落座，坐在江眠对面。

江眠道，“你大意了。”

江入云道，“他们不敢动手，知道我nei力尽失的人没几个。”

江眠道，“既然不知，又为何跟踪？”

“怀疑罢了。”

江眠哼笑，“nei力尽失，还敢招摇过市，活该被人怀疑。”

江入云饮了他放在桌上的一杯茶水，茶杯不及放下，便淡淡道，“你在教训我？”

他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凭你江眠的身份？”

江眠叹口气，“因着我也是一介俗人，云儿，因是俗人，便会说错话，做错事。”

江入云一静，目光淡淡，看着他。

江眠道，“我有七情六yu，shen爱你M_亲，也的确是将她的死迁怒于你身上，我是错了大半辈子的人，你怪我，我无话可说。”

江入云shenxi一口气，想开口嘲笑他两句，心里却涌出一gu悲伤情绪来，那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在作怪，他毕竟跟江眠血脉相连。

江眠又道，“你此番前来，道谢是真，大抵也是有所疑惑那玉壁之事，既然那玉壁染了凤澜血，凤澜也并不专爱你一人，是不是？”

江入云冷声道，“我确实有所疑惑，但猜测你用意并不难。反而是你，西梧九尘君，大概不是只会算些_chicken_毛蒜皮的小事的欺名盗世之辈吧？你知道我会来，也知道我为何来，那又怎样？沾沾自喜？”

江眠不理他话里嘲讽之意，只解释道，“你心思聪慧，像你M_亲，一点就透，我并无卖弄之意，只是那玉璧保命是真，却并没有什么让人心生爱慕的作用，我当初若不如此说，只怕你不收，你若不收，怎能保了凤澜一条x命？”

江入云心道，这只老狐狸。

他当初若不是如此说，江入云还真是不屑要他的东西，但凤澜眼下既心念温恒，又不负萧玄宁，在凤澜心里，自己都不知道被他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如此看来，那玉壁并未生出江眠所说过的让人情意shen陷的作用，江入云又不傻，怎会再想不到江眠当初是拿话骗他？

但不管他如何说，他所做的事对江入云来说是有利的，江入云便能暂时不与他计较那么许多，只皱眉道，“你是算准了凤澜有此劫难？”

江眠不置可否。

江入云声音更冷，有迁怒的意味，“既然算的出来，为何不帮他破免？凤澜此次九死一生。”

江眠只道，“因果循环，天道轮回，破坏不得。”

江入云闻言，脸上又露出那种轻蔑的嘲笑，江眠只当看不到，“我只是不想让你也去尝那天人永隔的痛苦，这才竭力保他一命，但你若j于此术，便该知道，福祸相依，否极泰来，皆是定数，非人力能阻止。”

他从石凳上站起来，抬手在江入云肩膀上点了点，动作奇快，话锋一转道，“江湖凶险多变，你没nei力傍身，终归是不行。”

江入云没说话，心里却平静，在江湖上待久了，对于一些居心叵测之人与危险总会有些_gan知，眼下他能确定江眠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江眠已经朝着江入云走过去，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缓缓道，“这么多年以来，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你不要怪我，我这几日总想着能给你些什么做补偿。”

江入云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你要把一身绝学给我？那不如给凤澜。”

江眠自他背后而立，抬手在他后背点了几下，帮他开了几处*位，掌心隔着_yi_fu贴在他背上，笑道，“真就这么喜欢他？”

江入云道，“那自然。”

江眠又笑，“我们江家，最是爱出痴情种。”

但自古以来，情shen不寿，他只希望凤澜将以后的苦难都受尽了，不要再生任何灾祸，凤澜若过的好，江入云才能过的好。

江入云还是那句，“**那自然。”

他背对江眠，便看不到江眠其人，随着掌心nei力凝聚发散而逐渐苍白衰老的一张脸，耳边只能听到他疏朗的声音响起，“凤澜M_亲是白泽山人，身上血ye与旁人不同，我听闻他们白泽山人都不长命，那玉壁，你不要让他摘，也算是件宝物，他若一直D着，至少能保他二十年x命，但他自毁nei丹，筋脉受损严重，以后是万万不能再习武了，但你得了我一身修为，护他周全，那也不是难事。”

*

凤澜坐在窗边看医书，窗外一片桃花林，花期已过，只剩枝叶随风轻动。

江入云推门而入，走到他身边。

凤澜抬头看他，江入云便握住他一只手，淡淡道，“江眠死了。”

他将一身修为给了江入云，但他不知江眠失了修为，会没命。

若不是江入云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又杀了个回马枪，看了江眠一眼，那江眠便是死的悄无声息。

他死时，手里紧紧握着一轴画卷，玉轴打开，画上那nv子赫然是他M_亲。

凤澜一怔，“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江入云道，“给我生个孩子，给他生个孙子？他九泉下便该瞑目了。”

凤澜，“**”

凤澜见他没个正经，拿了案上书就要走，江入云又缠着他，从身后抱住他，不让他动，柔声道，“我把他葬了，就葬在那玉虚观的后山上，我小时候，他那么对我，我该把他**”

该把他尸体丢下山去喂狼。

凤澜拍拍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轻声道，“恨一个太累了，眼下该是不恨了吧？以后你再想起江叔叔，没准儿还会觉得有遗憾，父子亲情他未给过你，这导致你没办法对他尽孝，但江叔叔想要的也不是这个，他只是想让你不再恨他。”

江入云没说话，眼角却有些红。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莫长琴有东西留给你，要不要？”

凤澜回头看他，“是什么？”

江入云指指自己的唇，“你亲我下，我把东西给你。”

凤澜见他面上始终带笑，但眸子里却是有gu哀伤之意的，知道他心情其实并不好，便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下，安慰般，还不及离开，便被江入云按在脑后，另一手锁着他yao，将他上半身压在书案上凶狠的吻他，那架势似要吃了他似的。

凤澜被他吻的呼xi急促，脊背发麻发软时江入云才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从怀里掏出一物来塞到他怀里。

——莫长琴的绝笔信。

*

李青因萧玄宁出走一事，nei有叛徒柳逸，外有强敌吴泊如，于螺口一战身陨，萧玄宁没了他等于失了左膀右臂，萧允本以为他会意志消沉一阵子，却没想到他反而亲自领兵督战，战时一身麟甲，手上颈上皆是龙鳞，威武骇人。

坊间更传闻，俱是拿他身上麟甲说事儿，说他是真龙天子附体，这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本来呢，他与萧允夺皇位，哪怕真的坐上那位置，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有了这变故，南诏百姓反而怕他又敬他，且这“真龙天子”也着实生猛，他哪怕是没得那灵珠之前就已经是南诏赫赫有名的北疆王，作战手法诡诈多变，眼下得了那龙珠附体，nei力大增不说，更因灵珠入体，一身蛮力，有气拔山河之势，更是如有神助，几场仗打下来，B退了吴泊如兵马，又打的萧允兵马死伤无数，溃不成军，几乎就要与他求和。

吴泊如撤到东黎去，再不敢掺和南诏nei乱，这让凤离手痒的很。

他刚从那玉虚观密室里寻了几本武功秘籍出来，一一参透修习，nei力大增，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想萧玄宁这厮武学上超越自己，故有攀比之心，也因他尽日来心情散漫，无事可做，这便寻了几本书来打发时间，但吴泊如这一撤兵，无人找他麻烦，让他想找人练手都不能。

北夏皇城。

夜幕将落不落，街上已是人流如织，往来行人与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芽弯月挂上天空，茶楼酒肆兰膏明烛。

河上更是华灯映水，画舫凌波。

凤离一身玄_yi，墨发用水红发带束起少许，yao侧佩剑，路过之处，过路人纷纷侧目，乃是这人容貌过于出众所致，五官自是没得挑，但其风华又似全在一双细长星目里。

那些路人看来看去，却不敢离这人太近，这人好看归好看，冷也是真的冷，不是寻常人该有的，如此正He凤离心意，他此行也是因着睡梦之时，那梦里出现过这么一条繁华街道，天上星罗棋布，凡间千门万户。

他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一大一小从那人流里穿梭而过，便是他脚下站着的这条路，若他没有记错，这路的尽头该是有个卖玉坠的老者，他摊位上的玉坠都是一对儿，或鸳鸯，或并d莲。

凤离白日里想起那梦中情景，这才迫不及待的出了那玉虚观，来这街上看看，他面目过于冷淡，一看便知是极其不好相与之人，所行之处路人纷纷避让，本不该生事端，偏偏一团不大的物什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撞到他脚边。

凤离低头一看，脚边*着个_yi着脏污长发污秽纠结的小乞丐，看身形是个六七岁小孩子模样，瘦小单薄，一身_yi物黑漆漆看不出原本颜色，凤离皱眉看他，刚想用脚踢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白_yi若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追在他身后叫他父皇，但始终追不上长tui长脚的高大男人，便蹲在地上哭，男人见他忽然不追了，不得不走回去看他，小孩子垂着的眸子看到他的鞋面，便猛的跳起来，扑到他的怀里，咯咯笑着，脸上哪有一点泪痕？方才分明是在唬人，装哭罢了。

一黑一白，一个干净一个污秽，本不该有任何联系，只有一点能对的上，那便是都是六七岁的小孩子。

他身后几个_yi着破烂的人手持木棍追着他喊打喊杀，那小孩子一听见他们声音，body一抖，又往凤离脚边爬了爬，黑乎乎的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凤离_yi摆求他庇护，“公子救我！救我A！”

他哭的哀戚，凤离却神色冷淡，小男孩正仰着头求他庇护，一大一小目光一对上，小孩子就是一阵心里发寒。

他虽然年纪小，却阅人无数，像凤离这种人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被他目光一盯上，他只觉心里发怵，膝盖也软的厉害，站都站不起来。

他心里暗道不妙，自己这次看走了眼，乍一看，以为这人是个有钱的公子哥，yao上带玉又佩剑的，_yi_fu料子也均是最上乘的款，眼下一接触，才知自己这是碰见个不能惹的，刚要跑，耳边就听这人淡淡道，“追你的是坏人？”

周无一愣，忙点头。

凤离没说话，只把yao上刀柄一握。

他甚至没看见这人怎么出的手，只听见街上陡然爆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原本热闹的街道霎时便乱了tao，路人推搡着尖叫着逃跑。

他回头去看，差点吓死，只见那几个追他的乞丐已经尸首分家，脑袋飞出老远，脖子里鲜血狂喷。

小乞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七魂六魄都被吓散了去，脸色顿时惨白成一张纸，双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等他再醒来，人是趟在rou_ruan的床榻上，鼻端一gu香甜气息，他也说不清那味道是熏香还是什么，只觉得异常好闻。

他还有些懵，脑袋在枕头上转来转去，然后，便看到了坐在一旁木椅上的俊美男人。

五指修长好看，握着一方锦帕，正在擦拭长剑刃上猩红血迹。

“AAA！！！杀人犯A！！！”

凤离瞥他一眼，周无只觉得浑身一冷，尖叫声霎时被憋回喉咙里。

凤离淡淡道，“你爹呢？”

周无颤着声音道，“我没，没没没，没没有爹。”

凤离道，“那好，以后我就是你爹了。”

周无，“A？”

“你叫什么？”

他道，“周无。”

凤离看着他，摇头，“你不叫周无，你叫**”

他话没说完，就忽然顿住了。

该叫什么呢？

澜儿。

澜儿。

澜儿。

凤离闭上眼睛，只觉心里一阵刺痛，那两个字一旦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便似有人拿了把刀在他心上狠戳了一下。

他轻叹一声，“算了，就叫周无吧。”

周无一脸懵。

这人声音好听归好听，怎么说出来的话莫名其妙让人理解不了？

且他忽然有了爹，但觉得这_gan觉并不好A！

主要是他这新爹太过*晴不定，大多数时候对他冷冰冰，但每当他饮多了酒，就会像换了个人似的，人会柔和许多，会摸他脸，捏他鼻子，九月初，这人更是破天荒的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了街市上，对他柔声道，“你今日生辰。”

小周无一脸茫然，“不是A，A！”

他一只小手差点被凤离给捏烂，疼的他尖叫出声，抬头便见这人*着一张脸，重复一句，“你今日生辰。”

小周无yu哭无泪，谁跟这人说他今日生辰的？

但凤离下一句话说出来，周无可就没空想别的了。

“想要什么，父皇就给你买什么。”

他声音低沉，周无的注意力又都在“买”字上，“父皇”二字被他自动忽略了去，心里一喜，zhui里一声欢呼，撒着欢儿朝着街市上扑了过去。

这小子个子小，但贪心，凤离一句话，他似要将大半个的集市上的东西都要搬空了去，且他自己拿不动，还知道花钱雇两个身强力壮的高大男人给他做劳力，将他买的这些东西统统送到他与凤离暂时居住的客栈里，反正是凤离掏钱。

凤离有钱，虽然他不知凤离的钱都是从哪里得来的，他一不坑蒙拐骗，二不偷摸抢劫，整日除了饮酒便是饮酒，但酒喝的是最贵的，_yi_fu穿的是最好的，熏香也用的是最烧钱的那种，束发的白玉簪子也是买了一个又一个，有次周无跟着他一道去那卖玉器铺子里，这才知道，那一个白玉簪子就要几百两，但他买了又不D，买来干嘛？

小周无想不通，便干脆不想，只把两扇_F_门一关，对着_On the bed_那堆货物挑挑选选。

有吃食，有_yi物，几乎要将那张床榻给占满。

凤离问他，“这些你都喜欢？”

周无点头。

凤离道，“那吃吧，新_yi_fu也换上。”

周无又点头，先换了一身杭锦做的小青袍，换完_yi_fu又去_On the bed_挑那一堆零zhui来啃，有牛r干，有蒸蟹，以及各种糕点糖果，他吃的开心，凤离就静静看他，说是看他，但那目光却又像像过周无，在看另一个人。

他忽然想起，凤澜似是从不像周无这样，偶尔出宫一趟，他若要跑去街上买东西，买十件，有九件那都是买给凤离的，吃的，用的，给他买玉佩，帮他选yao带，买凤离喜欢吃的油炸糕，买熬r。

他朝_On the bed_看了一眼，又转身出了酒楼，去街上，照着周无挑的那些，吃的玩的，买到双手拿不下为止，但买完后又都扔了。

他忽然想起一些事。

凤澜爱吃的跟周无爱吃的完全不同。

那凤澜爱吃什么？

他一路走，一路想，脑海里有零碎的画面，从凤澜幼时，到他成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由少凝多，由模糊转而清晰。

凤离停下时，人已经走到街市尽头，夜渐shen，街角人烟更是稀少，唯有一个卖玉佩的老者，凤离侧头看了一眼，玉质粗劣，却都是一对儿的，形是鸳鸯，或并d莲。

摊主见他看的出神，便笑着道，“买一对儿吧公子，送lover的，D了我家的玉佩，有lover便能百年好He，永结同心。”

**

“不是lover。”

回忆里的凤澜对摊主解释。

“不是lover，是亲人，抱歉，我不懂这个，打扰了，我还是不要了。”

“亲人也能DA！”

摊主在凤澜身后喊，“嗐，这有什么的！我这个是开过光的！保平安！想送谁送谁！送爹娘送哥哥送姐姐，都行！”

凤澜回头，看向那玉佩。

摊主对他笑，“买一个吧公子，好事成双。”

凤澜被那摊主忽悠一通，最终买了一对儿，然后朝凤离跑过去，将其中一个递给凤离。

“这个给父皇。”

凤离道，“送lover？”

凤澜看着他，“他说也可以送亲人。”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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