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我还是原来那个沉默着只知道傻傻学习的我，但我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满，不知道被什么填的那么满。满满的不知如何是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甜的味道，我想我是快乐的，慌乱的快乐。

我开始养成了回头的习惯，会在上课某个时间走神，回头看看周一，她很喜欢睡觉，好像总睡不醒的样子，几乎每次我看她，她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单手托着腮像螳螂一样困的直点头。每次看到她点头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怎么这样没出息。不过她困成那个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可爱的很，比她醒着的时候要平易近人很多。我经常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们并不经常说话，甚至好像有时候还像原来不认识一样。不过她每次路过我窗前的时候会看我一眼，而我，似乎每天早晨都在等待这一眼，专属于我的，像是帝王的恩赐，让我万分珍惜。

那时我不曾想过，对她，为何会这样用心。

周五下午放学，我准备像往常一样陪李子去练球，走到后门，突然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震慑力叫出我的名字：

“林风。”

我扭头，看到趴在桌子上的她，她的目光停留在我抱着的篮球上，继续说：

“我们出去一下。”

说完，她不再看我，低下头收拾自己的书包，李子在前面等我，我看一下她，心里觉得如果这样就丢下李子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可是，却忤逆不了周一刚才说出的话，我像一只提线木偶，走上前去，把篮球递给李子，

“今天不能陪你了。”

然后转身回教室，我似乎看到李子一脸疑惑的样子，然后骂了一句“靠”，就抱着篮球离开。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说出的话显得那样理所应得，好似并不需要我的同意，而我，竟然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和力量。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任由别人操纵。但，平时的我尽管很乖，也不是这样的。

“今晚不回来上课了，把书包带上。”

她头也不抬，告诉我。

我再一次逃课了。背着书包随她走出学校，她平时上学是步行，于是我也跟着步行，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她穿着一件深蓝色防风外套，军绿色的书包，黑色牛仔裤，乔丹帆布鞋，短发在秋风中有点凌乱。如果是平时的我，一定会为这样一个人而愤怒，这样自以为是，让我抛下早已约好的李子，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可是，走在她身边，刚才这件事似乎已经过了很久，我心里所想的是，她要带我去哪儿。

秋风吹动枯黄的树枝嘎吱嘎吱响，夕阳给大地蒙上一层金色，这似乎是收获的季节，显得萧条及快乐。

走到一家藏在胡同里的书店们口时，她的脚步终于停下了，我仰起脖子看看招牌，“大象图书”，

“我们进去看书。”

她扭头对着我说，微微笑着，好像是到了自己喜欢的国度，周身的冷傲感也消去几分。我点点头，随她走进去。

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小店面，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这里是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比较拥挤，各色杂志图书，而她在下面没有一刻停留，径直带我走上二楼，与一层相比，这里像是天堂，宽敞明亮的大厅，一排排整齐的书架，靠墙还有长椅供人休息。人比较少，仅有的几个人也各自守着一个书架，或站着或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没有人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抬头观望。

“选你自己喜欢的。”

她小声告诉我，然后自己熟门熟路的走到一个书架前，从中间抽出一本，盘腿坐到地上，翻到中间开始看，明显是以前未看完的。而我，站在那么多书架面前，不知道往哪里走。以前的我看书很少，可以说我是一个十分无聊的人，除了学习，就是看电视，我很喜欢金庸的武侠剧，但从未看过原著。很少去书店，一想到书，蹦出来的就是各科教材，我的父母没有什么文化，只一味让我好好学习，似乎我除了学习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而这样一个书店，摆在我眼前，我像是初到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一切都那么新奇。我没有为自己选择一本，而是走过每个书架，扫视上面的种类。我发现，自己是这么喜欢这种感觉，安静的让人害怕，却广袤到无边无际，我害怕并自由着，从未有过这种自由。

似乎，我的人生开启了另一道门，透过这道门，我看到里面的繁华与荒芜，它们近在眼前，门内的周一伸出一只手，笑着对我说：

“来吧。我带你看看。”

以前的我，就是一个土包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问，在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在同学眼里估计是被鄙视的对象，甚至我在想，是不是在老师心底也是鄙视我的，这样高分低能的一种动物。我没有任何才华，不会任何乐器，家里没有条件让我学习乐器，不会画画，不会写毛笔字，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所有别人会的，我都不会，我只是蜷缩在学习的世界里，把成绩提到最高，把自己埋进土里，等待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周一盘着腿坐在地上看她的书，不曾抬头看我一眼，她那么专注，也不觉得地上凉，这时的她与上课打瞌睡的她完全不同，与平时目中无人冷冷淡淡的她也不同，现在的她是安静的，虔诚的，像个十五岁的孩子——对，她确实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平日里却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感，让我忽略了她的年龄。

我拿起一本，驻足观看，是什么书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一刻的宁静，让我的心没有一丝波纹，像一口深井里的水，我喜欢那种宁静。也喜欢上了纸质书籍带来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周一合上她手里的书，深深的叹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把书放回书架原来的位置，轻轻的走到我身边。我并没有专注于某一本，随意翻看的几个都未深入，待到她走近，我抬头看看她，小声问：

“要走了吗？”

“如果你看完，我们就可以走了。”

我合上书，小心翼翼的放回书架，说：

“走吧。”

她点点头，走在我前面。后来我发现，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走在我前面，主导一切，该怎么走，我不必思考，只需跟随。

穿过胡同，来到一个小广场，时间大概已经晚上九点，凉风吹起路边的草，行人不多。广场正中有一个喷泉，灯光闪烁，在这样清凉的夜里，兀自跃起，再重重跌下，这喷泉显得格外孤独。

她带我走到喷泉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我喜欢书店的感觉。安安静静，无忧无虑。只有在那里，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快乐的。”

她似乎在对喷泉说话，她说话的样子总是那么空灵，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又带着最凡夫俗子的烦恼。似乎在自嘲自己的心事，也在嘲笑周围的人，她似乎冷眼看周遭的一切，到处都是令人失望的。唯独在书店的时候她是安静的。

“你不快乐吗？”

我终于主动问出一个问题，她扭头看看我，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欣喜，大概她是为我终于主动开口而欣喜吧。我想。她再度恢复到面对喷泉的姿势，看着喷泉跃起又落下，反问我：

“你快乐吗？”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我快乐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要从土里长出来，长成一棵大树。

沉默良久，她见我不答话，才又说，

“林风，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会带你去哪里？你不奇怪吗？”

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问，每次面对她，只有一种意识在操纵我，那就是服从。像个奴隶一样服从。

“不知道。”

我如实回答。

她看看我，不再追问。大概也是懒得问吧。我总觉得她有很多自己的烦恼，应该不会再把别人的事放在心里，我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她为什么会有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成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对我来说，是一个待解的迷。而我，恰恰想解开这个谜。第一次对别人的生活开始有些好奇心。

我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与我曾经与别人的相处模式都不同。我不知道这种不同源于什么。心里总是有期待，又总是很惶恐。得到过从未有过的宁静，也开始出现从未出现的波澜。

再一次考试之后，班主任开始安排座位，好巧，我与周一成了同桌。这种安排，让她和我的世界，开始融合。不再是独立的个体。

她也从遥不可及的天上，开始落入我的土地。我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我才发现，她并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她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酷，她也还是个孩子，甚至有时候她那么可爱。

以前，我总是只能看到她的孤独。现在，我可以感受到她的一丝快乐。

听音乐的时候她是快乐的。她喜欢唱歌，王菲是她最爱的歌手。会在某个课间，她趴在桌子上给我唱王菲的歌，我趴在桌子上安静的听。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以前听到的歌，大部分是电视剧里的插曲，或者大街上音像店里放的街歌。王菲，当时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记得那次，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有微微的颤动，她在唱：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我觉得这个词写的真好。

我决定开始听歌，听王菲的歌。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章的气氛似乎与之前的不太一样，像是自说自话的讲故事，故事里还带着些阴郁的感觉。

不知是否有人喜欢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