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皇帝依旧睡眼朦胧哈欠连天,但好歹是没有迟到,也算是表示对侯丞相的哀悼与重视。侯逹立身严正卿后方,仍是不放心的轻轻咳了咳。严正卿转身,一副了然于胸,放心有我的微笑,侯逹这才把心吞进肚子里。心中有底,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不容置疑:“启奏皇上,家父死因查明,正是二弟作为。”
“哦。”皇帝打了个哈欠,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朦朦胧胧问:“那么依爱卿之见,罪子侯傲该如何定罪呢?”
“今日二弟能酿此大祸,实在是臣这个做哥哥的管教无方,臣恳请皇上治臣管教不严之罪!”
句句泣血,声声是情,危难关头能羽翼护弟,为其遮风挡雨,人生得此兄长足矣!众大臣纷纷感慨侯逹的善良,守为臣本分,行孝悌之义。
“咳咳。”严正卿适时的站出来说话了:“少将军这话严重了。侯傲既做出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岂能都怪罪于少将军。管教之罪若要细查,定是侯丞相首当其冲,少将军最多算是协助而已。皇上英明神武,自然能分清孰是孰非,少将军切莫伤心过度,难辨是非啊。”
皇帝本就听得一团浆糊,正不知该如何审,听见有人出招,马上回应道:“严爱卿说得有理。那么依你之见,此案该如何定夺呢”
“回皇上的话,我朝律法,杀人当偿命。侯傲既能忍心弑父,心肠之歹毒,手段之狠辣,实在是骇人听闻。臣以为,此子若不除,实在难以平民愤。”
众大臣听后纷纷响应,一边忙着溜须拍马,赞叹严丞相思维缜密公道自在人心,一边痛斥侯傲不孝,犯下滔天大罪实在问罪当斩。个个如意算盘打的震天响:这侯丞相一走,严丞相的话基本就是圣旨了。靠这庸碌无为的皇帝?不过虚位一个,有跟没有一个样。何况现在局势已定,弑父凶手侯傲无疑,何不水顺推舟,遂了严丞相之愿,日后也能从那里领个人情。
偏偏天意造化,世事弄人,今日这皇帝就是没有遂人愿。眼见半天过去没有反应,众大臣抬眼望去,只见皇帝身体已经东倒西歪,昏昏欲睡了。
严正卿端的一身好脾气,仍旧不疾不徐唤道:“皇上,诸位大臣还等着您下旨呢。”
皇上这才勉强睁眼,春宵美梦被打搅,脸上不由露了微微愠意:“刚刚说到哪儿了?哦,侯傲是吧,关押大牢,听候审判。行了,朕困了,退朝吧。”
这朝退的不明不白,眼见死罪既成事实,偏偏皇帝今天不知哪根神经不对,生出这等花样来。侯逹心里窝了一肚子火,脸上表情便臭的厉害,一眼看去就令人望而生畏,周一民于是更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手都不知放哪里好,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成了侯傲的陪葬品。
“皇上今天抽的什么风!”侯逹怒气冲冲,厉声喝道,倒把旁边的周一民吓的打了个颤。
“大少爷,您,您小声一点,小心隔墙有耳啊。”周一民谨慎的看看四周。
“怕什么,这个荒淫无度的皇上,恐怕现在还在那个暗香的床上呢。”侯逹气的来回踱步,周一民便小心翼翼在后面跟着。
“大少爷,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其实......依小的看,二少爷的命,不一定非得您亲自动手取。”
“嗯?”侯逹来了兴趣,顿住脚步:“怎么说?”
周一民殷勤凑上前,低低道:“大少爷可曾听过,借刀杀人?既然我们不方便出手,自然可以借别人的手。只要他一样容不下侯府,容不下二少爷......”
“你是说......”
“对,就是他。皇上既然不让定死罪,又说了让他全权负责此事,那我们将二少爷关押在严府大牢,也是情理之中。至于二少爷在严府遭遇如何,能否全身而退,可就与我们无干系了。”
侯逹转念一想,翘翘眉毛,样子很是赞赏:“想不到你也有些头脑嘛。”
“嘿嘿,跟少爷您时间长了,自然也学到点皮毛。”
大少爷做事讲究效率。很快,周一民便来严府登门拜访。
“见过严丞相。”
“周公公怎么亲自过来啦?”严正卿知道体恤别人辛苦,一脸的心疼不忍。
“我家大少爷说,虽然今日事未成,但仍感激严丞相朝堂上助一臂之力,因此特地为您准备了一份厚礼,还望严丞相笑纳。”
“哦?什么厚礼?”
“大少爷说了,这份礼物您一定会喜欢。还劳烦府上差人随我回去取。”
有人送礼,自当高兴。严正卿脸上的惊喜早已溢于言表:“既然如此,那么鬼手,你就随周公公走一趟吧。”
自父亲走后,这还是第一次走出刑场,闻着花香,眺望四周,蝶飞凤舞,一片安详,越发衬得此刻心如止水。平静,也许是最好的生活状态。没有波澜壮阔浩浩荡荡,只有山泉花鸟细水长流。但是,越是简单的,越是难以得到。平静安宁,如此简单,却堪比水中月镜中花,可遇不可求。
到了正阳殿,侯逹鬼手一干人等均已坐好,只等这位“礼物”上场。侯傲扫了眼众人,瞥过鬼手,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倒让鬼手暗暗松了气。冲着面前唯一的手足,侯傲低低唤道:“哥哥。”
“二弟。”这该是一场极其温馨十分和谐的亲人相见热泪盈眶的场面。
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大胆,见到大少爷还不跪下!”周一民率先回神,厉声呵斥。
“哎。”侯逹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甚至示意周一民:“赐座。”
“......”周一民最终不情不愿的搬了个凳子丢给侯傲,阴阳怪气道:“坐~吧~”
侯傲于是坐在了鬼手正对面,又转头看向侯逹,安静的等待命运的宣判。侯逹看了看侯傲,这个弟弟依旧淡然,如傲梅一枝,独立于世,还未受风雨洗礼,生的聪明,活得潇洒。但,也许最初的最初,他是骄傲的,而最后的最后,他总归是略逊了一筹,输给了自己。许是伤别离,侯逹心中没由来的一丝丝不忍,一时语噎,竟说不出话来。
安静,如死寂一般。侯傲轻轻笑了:“纵然是为我送行,也不必弄得如此伤感吧。”
笑如花开,鬼手立刻看傻了。
侯逹张张嘴,声音竟然有些结巴:“二弟......皇上,没有定你死罪......我......我打算,送你去严府。”
这下气氛可是真正的死寂了。
隔了很久很久,侯傲开口。
“侯严两家,可谓世仇。”
“我知道。”
“严丞相必然恨我入骨。”
“我知道。”
“哥哥应该听说过,他......好男色。”
“......我知道。”
“哥哥定要把我送进严府?”
“是。”
......
没有问原因,也不去想结果。没有不甘与不平,没有流出一滴泪,没有伤心失望悲痛欲绝,没有委屈痛苦悲愤求饶,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侯傲将目光收回,看了看天,看了看墙壁,又看了看地板,安静的说:“好。”又更加安静的说:“那我先去收拾一下。”
仿佛是说“该用午膳了”那么轻松平常。
空荡荡的正阳殿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鬼手急切的站起,未及站稳就脱口而出:“我陪你去。”
侯傲回眸,挤出一丝笑容:“不用了。谢谢。我......不会让丞相久等的。”转身欲走。
周一民慌忙用手肘碰了碰侯逹,提醒道:“大少爷!”
侯逹回神,急急道:“二弟!”
侯傲站住,没有回头。
“就要走了,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哥哥我跟你干一杯。”
侯傲犹豫了一下,转身,接过侯逹递来的杯子,一饮而尽,皱皱眉又轻笑道:“谢谢哥哥拿这样好的东西送我上路。”
侯逹动了动嘴唇,没有言语。
侯傲轻轻道:“我走了。哥哥保重。”
聪明如严丞相,也断断没有想到这份厚礼是个人,而且是身份尊贵的侯府二少爷,这可当真是份......相当厚的礼啊!只是毕竟侯傲是侯逹的亲弟弟,侯丞相前脚刚走,侯逹就把侯傲亲手送了过来,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鬼手断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当严正卿这么问他的时候,他十分老实的回答:“主子,这里绝没有诈,侯傲事先并不知晓要来严府。”
严正卿眯了眯眼,反问道:“那么,莫非侯丞相走后侯府败落了,没有个像样的礼物,竟要拿少爷作数?”
“......”虽无言以对,鬼手仍固执道:“主子又不是不知道侯逹,他哪里想得出这些。”
“一个侯逹不足为惧,若是侯逹和侯傲联手演戏,就该另当别论了。不管侯府是何居心,我们都不该在最后关头掉以轻心。”严正卿顿顿又道:“记住,永远不要同情你的敌人。”
同情可怜也罢,鬼迷心窍也罢,反正鬼手是半点花样都没有看出,于是,仿佛被怀疑的是他,鬼手脸上方方正正写了三个字:苦瓜相。
严正卿绕着他走了一圈:“是不是最近医术精进不用温习了,或者没人找你医病了,你精力多的没处发,关心起不该关心的人了?要不要我改天打死两个人,让你医一医?”
鬼手的脸立刻垮的更甚。
严正卿看他一脸吃瘪哑巴亏相,心软道:“行了,问你也是白问,个中缘由,侯傲想必知道。”
鬼手有些急了:“主子,您打算怎么办哪?”
严正卿斜了他一眼:“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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