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暠骁说：“藏瑛阁里你位份最高，上上下下的事你都要管好了，别出什么差池。”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初月呆滞地仰头看着皇上高大的背影，许久之后，才喃喃道：“陛下……陛下什么意思？难道是提前培养我管理后宫的能耐，要封我做皇后了？”
俪常在凑到她耳边说：“贵人，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抓紧去看看顺答应，他估计被折腾得不轻，说不定要请御医了！”
沈初月急忙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冲进藏瑛阁角落的小房间里，又脸色惨白地跑出来，扯着嗓子喊：“太医——快传太医——”
柳文继烧得厉害，退的倒也快。
太医开了养药方子，交给沈初月：“沈贵人，顺答应内耗太多，这药每日一剂，连服七日，方可恢复精神。”
沈初月接过方子看了一眼，忽然怔住了。
她外婆家世代行医，她年幼时曾在外婆身边呆过几年。外婆眼睛不好，就让小外孙女代写药方，边念药名边给沈初月解释此药是作何用处的。
太医开给柳文继的药方里，有数味药草都是女子养身求孕的药。
沈初月心直口快，立即质疑道：“你是不是老眼昏花开错药了？这是给他吃的吗？”
守在一旁的俪常在急忙拦住沈初月，对太医说：“劳烦太医跑一趟，我这就派人去煎药。麻烦您回禀陛下，沈贵人和藏瑛阁的姐妹都会好好照顾顺答应，请陛下宽心。”
沈初月不解地看着药方：“可他明明就……”
俪常在捂住了沈初月的嘴，不许她再说了。
等到太医走了，俪常在才松手，长出了一口气。
沈初月皱着眉看那药方：“这……这明明就错了。”
俪常在拽着沈初月的手，低声说：“出来说话。”
沈初月乖乖被俪常在拉到了门外，小声问：“怎么了嘛……”
俪常在轻声说：“药方没错，这十年来顺答应每天都喝养身求孕的养药，他……他是个承人。”
沈初月探头探脑：“怎么看出来的？”
俪常在小声说：“我听说，顺答应十年前曾经有过身孕，可孩子不是陛下的……”
沈初月嘎嘣一声咬得自己的两排牙地动山摇：“你说他——”
俪常在急忙捂这张惹祸的叭叭小嘴：“小声点小声点！”
沈初月自己捂嘴：“呜呜……呜呜……”
俪常在也是憋闷坏了，一股脑把自己憋了十年的事儿全秃噜出来：“陛下到底是怎么处置的，我也不知道。可我没见过那个孩子，顺答应也伤了身子，一直没能怀上龙种。陛下也较劲，非要顺答应给他生一个，就给顺答应硬灌了十年求孕汤。”
沈初月刚要再问问，房间里却有了动静。
她们急忙进去，看见柳文继坐起，低低喘息着支撑住身体，像是要下床。
俪常在赶紧劝：“顺答应，顺答应你快躺着，别乱动。”
柳文继病得稀里糊涂，被两个姑娘按回了床上。
俪常在说：“贵人，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沈初月是个大小姐，哪会伺候人：“我……我……”
可俪常在着急，不等她说完就跑了。
沈初月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你……你不要乱动，我不会伺候人的，你……你……”
柳文继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重病里也流光溢彩，看得沈初月心头一哆嗦，嘴就绷住了。
柳文继也只看了一眼，又半梦半醒地昏睡过去。
沈初月在屋子里乱逛，找到一堆画，都是柳文继自己画的。
山水楼阁，佳人才子，花鸟虫鱼。
一样一样都画的极好，比祖父中堂里挂的名家字画丝毫不逊。
姐姐说柳文继是景元年间的探花郎，或许……或许是真的……
身后忽然响起了柳文继虚弱低哑的声音：“沈贵人……”
沈初月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地跳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你……你醒了……”
柳文继平静地说：“沈贵人也喜欢字画吗？”
沈初月骄傲地仰头：“本贵人入宫前也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女，随便泼墨几笔，京中便有名门权贵争先竞购收藏呢。”
柳文继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入宫以来就少有笑颜，此时一笑，那张清俊寡淡的脸竟忽然像是施了妖术一般，光华万千，绝色动人。
柳文继玩笑道：“只不知京中权贵买的是苍龙阁沈阁老独女的亲笔，还是沈贵人自己的才学呢？”
沈初月气坏了：“本贵人就是看你病的还不够重，竟然有心情嘲讽我！”
听着里面吵吵嚷嚷，俪常在端着药进来：“顺答应，喝药了。”
柳文继道了声谢，双手勉强托住药碗，慢慢饮下。
俪常在生怕沈初月又惹祸，拽着人嗑瓜子去了。
柳文继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位千金小姐的背影，似乎是个可用之人。
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叶暠骁在蟠龙殿掀翻了三次桌子，去苍龙阁把所有大臣骂的狗血淋头。
张公公看不下去了，劝道：“陛下已经数日不曾好好休息，心神劳损，自然情绪不佳。不如出宫逛逛，放松心情养足精神再处理政务，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叶暠骁头疼的厉害，也着实看不下折子了。
他揉着额角：“你让朕去哪里散心？”
张公公说：“不如去一趟蕴霁山，仙人修行之地，灵气充沛风景宜人，陛下与六王爷聊聊天，再喝口仙茶润润嗓子，岂不美哉？”
蕴霁山就在京城外三十里，骑马不到半日就能到。
叶暠骁的六弟叶暠宣，就住在浮云峰上。
他这个心机深沉的弟弟原本是最被看好的储君人选，最后却跟着心上人隐居山林，反而把他这个最不像皇上的人推上了皇位。
浮云峰上开满了各色野花，馨香扑鼻。
新做的草亭里，许久不见的兄弟二人坐着喝茶下棋。
叶暠宣看着兄长的脸色，笑着斟茶：“皇兄，柳文继又怎么着你了？”
叶暠骁把杯中清茶一饮而尽，随手落下一枚棋子，有些疲惫：“他还是那个样子，小六，十年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朕爱不得，恨不得，实在不知道还能拿他怎么样。”
叶暠宣慢悠悠地捻着棋子，说：“皇兄有什么想法？”
叶暠骁看着蕴霁山的晚霞，有些恍惚地低喃：“朕想……朕想找云掌门讨要一枚仙丹，把前尘旧念一并忘了。就不再恨他，也不会爱他。”
叶暠宣噗嗤一声乐了，清脆落子：“皇兄，对付柳文继这种人，你发怒发狠没什么用处，换个办法吧。”
叶暠骁说：“你有什么办法？”
叶暠宣说：“皮肉之苦，之辱，对于柳文继来说，都没什么用处。他本就是被养来做祸国的妖孽来乱我超纲之人，又不是真的书生。想要报复一个人，就要往他最痛的地方扎刀子。”
叶暠骁揉着眉心，慢慢落在一枚棋子：“他才不会痛，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叶暠宣眉目温柔含笑落子：“柳文继这一生，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他何曾过过一天逍遥自在日子？你爱他，就对他好，干脆让他离开皇宫重回官场一展拳脚。让他感激，让他动情，等到他以为自己终于逃脱地狱重回人间的时候，皇兄想如何折磨他，就能如何折磨他。皇兄以为如何？”
叶暠骁捻着棋子，看桌上那盘残局：“小六，你还是好生毒辣的心机。”
叶暠宣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满头大汗一身泥点地跑过来：“叶暠宣——叶暠宣——”
叶暠宣折扇轻轻一敲云见宸的头：“叫爹，学学你爹的风雅，整天像个泥猴子一样。”
云见宸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管，叶暠宣你到底管不管？小白菜又被新来的弟子们欺负了！”
叶暠宣慢条斯理地说：“关我什么事？”
云见宸嚷嚷：“你是掌门夫人，你不管谁管！”
叶暠宣被儿子喊的极为受用，美滋滋地克制住笑意，折扇合起来勾了勾：“小白菜，过来。”
云见宸身后怯生生地探出一个小脑瓜，看上去和云见宸一般大，生了一双温润清俊的漂亮眼睛。
叶暠骁猛地站起来，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面无表情地说：“朕回去了。”
叶暠宣说：“小白菜，你和云见宸先在这里下棋，我送送这位叔叔。”
蕴霁山里机关重重地形复杂，若没人带着，很容易就会把自己绕在里面。
叶暠宣漫不经心地说：“皇兄，小白菜扔在我这儿也有些年头了，你要是再想不明白如何处置他，这孩子都快成云见宸的童养媳了。到时候你再想杀了卖了，云见宸都不答应。”
叶暠骁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让见宸离他远点，那个没心没肺的贱货生下的孩子，不配让见宸喜欢。”
叶暠宣耸耸肩：“无妨，反正云见宸也不是什么情深意重的好东西，花花的很，全京城的漂亮姐姐他都喜欢。”
叶暠骁回宫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路过藏瑛阁，心底微微有些恍神。
他到底该拿柳文继怎么办？
难道只有小六那种阴狠毒辣的法子，才能让柳文继也体会他当年的刻骨之痛吗？
藏瑛阁里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是沈初月？
叶暠骁在心里找了个沈贵人仪态不端笑声太过放肆的借口，走进了藏瑛阁中。
出乎意料，这个时辰了，柳文继的房中竟还亮着灯。
沈初月在柳文继房中？？？
叶暠骁气得心口里那块肉都在发抖，一颤一颤地涌上血来。
柳文继……柳文继……
房中传来柳文继淡然温雅的语调：“你这蝴蝶画的不像蝴蝶，倒像两片猪耳朵。”
沈初月气嘟嘟地嚷嚷：“你画，那你画！”
叶暠骁缓缓退出了藏瑛阁，眼前一阵阵发黑，竟失态地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