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继缓缓张大了嘴巴,竭力讨好着叶暠骁。
叶暠骁果然满意了些,说:“月儿,你先出去吧。”
沈初月愣住了:“陛下,我……臣妾,我……”
叶暠骁漫不经心地用力一扯柳文继的头发。
柳文继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沈初月吓得脸都白了:“陛下……陛下,臣妾不是……臣妾不是有意打扰,求陛下恕罪……求陛下……”
叶暠骁继续享受着柳文继的侍奉,心口憋着吐不出咽不下的血气,冷森森地说:“顺答应正在侍寝,你先出去等候吧,朕过些时候再尝你的粥。”
沈初月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去,蹲在蟠龙殿门口的石墩子旁瑟瑟发抖:“陛下……陛下……”
张公公又好气又好笑:“沈贵人,陛下让您在这儿等着,还是让您先回去?”
沈初月神志恍惚地喃喃道:“圣祖烈帝遗训,御书房非淫乐之地……妃嫔应召,不可在前殿行失礼之举……不可……不可……”
张公公说:“沈贵人,这话您可别当着陛下的面说,劝诫君主是皇后才可做的事,您……当心吶。”
沈初月惊慌失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也不敢离开,在蟠龙殿外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御书房的大门打开。
刚入宫时教她规矩的那个顺答应,衣冠整齐神色清冷地缓步走出来。
那男子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乱,只是嘴唇微微有些肿,说话的声音也嘶哑了许多:“张公公,陛下请沈贵人进去侍膳。”
沈初月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这个低品级的答应。
这人的封号是顺答应,理应是个柔顺至极的脾气。可模样并无女气,眼底眉梢暗藏锋芒,就算刚刚才在御桌下做了那等卑贱不堪之事,仍是脊背挺直,平静淡漠不亢不卑。
张公公凑过来说:“沈贵人,沈贵人别看了,陛下在里面等您呢。”
沈初月后脑勺里的小人一跳,生怕那一国之君也拽着她在御桌上行不堪之事,她可是正经清白书香门第世家千金,断不可做出有失体统有违组训的事来。她急忙心慌意乱地捂着肚子蹲下:“哎呦……陛下,臣妾……臣妾忽感腹中剧痛,恐殿前失仪惊扰圣驾。求……求陛下恩准……”
张公公气得笑都笑不出来了:“沈贵人,您这个演哪出呢?”
蟠龙殿里传来了叶暠骁低沉冷漠的声音:“既然腹中不适,就回去歇着吧。张公公,送沈贵人回藏瑛阁。”
他本就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毫无兴趣,故意说那些话,只不过……只不过是想逼一逼柳文继。
十年了,他居然还不死心,妄想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对他说出点酸溜溜的话来。
张公公把沈初月送回去,进书房里奉茶:“陛下,沈贵人住在藏瑛阁中,人多嘴杂,怕是不太方便。”
叶暠骁说:“她若是敢多嘴一句,朕让她父亲亲自进宫来领她的棺材。”
张公公说:“是,老奴会安排的,请陛下放心。咦,陛下在作画?”
叶暠骁是个武夫,手脚粗苯,从不懂琴棋书画这些事。
可他喜欢的人,是个风雅才子。就是不会,也要硬着头皮勤学苦练,驻守边关时都拿着树枝在城墙上画鱼。
十年来,所爱之人早已葬在他心里,可这画却倒是真学的有模有样了几分。
纸上是一片翠竹,颜色与寻常竹子不同,淡淡的泛着浅青微靛之色,十分清雅动人。
画里风雪漫天,吹得人骤觉苦寒。
叶暠骁搁下笔,看着那竹子发呆。
张公公说:“陛下这竹子画的好,枝干遒劲,清雅脱俗。”
叶暠骁伸手面无表情地把新作的画碾为齑粉:“这是漠北生长在白骨乡外的雪音竹,生如璧玉,做笛箫最好。可惜,骨子里是个冷血无情的贱货。”
那年初见,他看到翩翩少年在风雪北寒之地饮酒赋诗,一枚飘飞,题字作酒钱。
就像漠北的雪音竹,清贵高洁,恍若仙人。
他这一辈子的深情,热烈,和信任,一股脑全交代在了那一夜的烈酒中。
从此丢了魂失了魄,小心翼翼地把柳文继捧在手心里,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折辱了书生的清白傲骨。
可傲骨是假的,情谊也是假的。
他爱到不顾生死的人,把他当做一枚棋子。
甚至都不是……唯一的那一枚。
皇上其实不怎么宠幸后宫的嫔妃。
藏瑛阁里的低阶妃子们都快忘了皇上长什么样了,每天就在这儿喝茶唠嗑吃瓜子花生红枣核桃玩。
沈初月最爱热闹,平日里天天望人堆里钻。
可进她却对茶水局失去了兴趣,鬼鬼祟祟地跑来偷瞧顺答应。
对这个男人,她心里还憋着气。
刚入宫的时候,顺答应教她宫中规矩,极其严厉,折磨得她腰酸背痛腿抽筋。
她也着实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对一个男人态度如此怪异,一边动不动就杖责鞭打,一边又常常召进蟠龙殿侍寝。
若是厌恶,这样一个人早该被折磨死在深宫里了。
若是喜欢,又为何十年未曾升半阶妃位,还是宫里最低贱的答应。
沈初月偷偷摸摸地从小窗户里爬进去,钻到了顺答应房间里。
这房子很小,是西北角的一个小屋子。
阴暗潮湿,只有一床一桌一柜,床上是粗布麻帐,桌上摆着文房四宝。
柜子里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剩余的地方都塞满了书。
从千军策这等武将兵法到文人墨客喜欢的四朝诗录,各类书本应有尽有,阴阳占卜,古今史论,乡野传奇。
沈初月瞧着好奇,凑过去扒拉架子上的书。
门忽然被推开,顺答应走进来,有些惊愕:“沈贵人?”
沈初月慌忙后退,不小心按在了砚台上,她回头时看见一副刚画好的画,落款是署名是“柳文继”。
柳文继,难不成真是个读书人?
沈初月虽然做贼,却半点也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喊:“你见了本贵人,为何不行礼?”
柳文继躬身低头:“见过沈贵人,贵人万福金安。”
沈初月哼了一声:“本贵人闲得无聊,来你这里找几本书打发时间。”
柳文继恭敬地说:“贵人喜欢哪一本,都可拿去。”
沈初月从书架上胡乱抽了一本书,也没看名字,急匆匆地就跑了。
她刚跑出去,就有小太监迎上来:“沈贵人,沈贵人!”
沈初月心惊胆战,难道她偷偷流进顺答应房间的事现在就被皇上知道了?
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沈贵人,您的表姐安阳夫人进宫拜见太后,说是邀您也过去坐坐。”
柳文继站在窗边,看着那个娇滴滴的小贵人,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关上了窗户。
那小贵人拿哪一本不成,非把他手撰的一本治沙图册顺走了。
罢了,罢了,小姑娘也看不懂,日后想个法子拿回来便是。
沈初月兴致勃勃地去御花园的凉亭里见她表姐。
她自幼丧母,表姐大她十六岁,一直像疼亲女儿似的疼他。
沈初月欢喜地跑过去:“表姐!”
安阳夫人起身行礼:“臣妇见过沈贵人。”
沈初月急忙把表姐扶起来:“表姐,你都和我生分了。”
安阳夫人温柔浅笑:“看你眼珠乱窜脸颊通红,可是偷偷做什么坏事了?”
沈初月不好意思地摇头:“没……没有……”
她忽然想起临走前在画上一瞥看见的名字,小声问:“表姐,你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安阳夫人说:“你问吧。”
沈初月低声问:“你知道,柳文继这个人吗?”
安阳夫人说:“我倒是真记得这么一个人,他是景元二十……二十几年我记不清了,是那一年殿试的探花郎。文思敏捷,颇有实干之能,在京中呆了不久就被先帝调任崇吾郡治沙去了。不过此人已经失踪多年了无音讯,似乎是因病早逝了。”
沈初月愣住:“死……死了?”
安阳夫人迟疑了一下,问:“月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沈初月含糊不清地说:“我……我在宫里和人聊天……”
安阳夫人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凑近了低声说:“月儿,宫里乱的很,你莫要和旁人说太多闲话。柳文继此人这个人……当年在皇宫里引出过大乱子,陛下不愿提及。”
沈初月好奇:“他到底怎么了?”
安阳夫人闭口不言了。
沈初月更急了:“姐姐姐姐,你告诉我嘛~姐姐~”
安阳夫人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轻声说:“先帝在世的时候,陛下带兵驻守长秦关。有一日忽然匆匆回来,带人冲进了东宫,和先太子打了一架,还伤到了六皇子。那件事,便是因柳文继而起的……”
她话未说完,忽然闭上了嘴。
沈初月回头看,是陛下过来了。
沈初月急忙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叶暠骁冷眼看她:“朕正要去藏瑛阁找你。”
安阳夫人替妹妹受宠若惊,急忙告退:“陛下,臣妇告退了。”
临走,她还对着妹妹挤眉弄眼。
小傻子,陛下宠幸你,还不快抓紧了。
沈初月缩头缩脑,已经没了刚入宫时豪门千金的嚣张跋扈,小声说:“陛下……陛下找臣妾有什么吩咐?”
叶暠骁面无表情地说:“去藏瑛阁说。”
他和这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前几日打的柳文继那一顿板子下手颇狠,只涂了两日药,不知道痊愈的如何了。
总要想办法找个借口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