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有些旧了,唐脉并没使劲儿,还是把门弄的咣当直响,一大清早的,这声音听着特别刺耳。
“又去打工啦?”
听到询问声唐脉回头,这个时间能出现在这窄小巷口的人几乎没有,除了那个每天都能碰到的环卫大婶儿。
大婶儿站在放垃圾的推车旁,两手拎着垃圾袋儿,朝他一笑:“这一早儿就这么热,中午可不得晒出油啊?”
唐脉朝大婶儿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解开锁在墙边的女式自行车,脚一蹬就走人了。
B市一到夏天就很热,就算是早上也热的让人烦躁,唐脉连个帽子都没戴,背着洗掉色的背包、穿件短袖长裤骑着自行车就往市中心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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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唐脉,26岁了,没成家没立业,他是每周只有一天假期的快递员,周日休息的时候就出去找点零工,就比如今天。
他并不是一贫如洗,生活也没有那么苦,但是比起以前,他现在的生活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之别了。
唐脉原本是官二代,老爸是A市的市长,他学习不好但也上过大学,可只读到了大二,大二假期那年家里就出事了,老爸因为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被查,他所有的宝贝和模型都没了,连一张纸都不准他从家里带出来。祸不单行,老爸为了填补空缺曾借过高利贷,为了让唐脉能活下去,老爸和老妈瞒着他自己弄了场意外都死了,所得保险金都去堵了高利贷这个窟窿,所以,现在的唐脉什么都没有。
大二之前的唐脉是个土皇帝,到哪里都是戴着皇冠的,现在的唐脉性子没变,就是没了皇冠。什么都没有的唐脉离开了A市到了B市,为了生活下去他必须要养活自己,这一养就是六年。
他不是不思进取,投了几次正规简历之后发现都杳无音讯了,有些甚至被退了回来,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上印着的是‘贪官的后代’,所以,他只能选择这种打工生活,索性他不会自哀,就是过烈的性子,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这些苦头他只能往肚子里咽,毕竟性格这东西是深到骨子里的,哪能说变就变,就算他比以前会忍耐了,可最后也会被自己气得半死。
唐脉现在住在大学学长的家里,学长毕业之后开了一个酒吧,让他搬了去,也省了他的租房钱,于是他就住在酒吧的二楼,每天清早从后门出来打工。学长让他在酒吧打工,薪水也远比现在要高的多,但是让唐脉给拒绝了,因为学长开的酒吧是GAY吧。
快递员是辛苦点,不过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但想要买套自己的房子,离首付还差的远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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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虽不比A市那么繁华,倒是个旅游的好地方,所以找零工并不费劲儿,不过今天唐脉点子有些背,骑着自行车逛了一圈也没找到。喝了一口从家里带来的冰水,这才缓解了一下暑热,他抬头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感觉天空都是模糊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唐脉转悠到一片工地附近,几个民工坐在墙角阴凉处吃着盒饭,见他停下,就都盯着他看。
“这里缺人吗?”
一民工正抽着烟,吐出的烟圈氤氲了一张脸,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唐脉,有些不屑,“你能做啥?”
唐脉看了眼一旁的手推车和铁锹,“力工。”
民工顿了一下,接着和旁边的其他民工互相瞅了几眼,竟笑了起来。
唐脉一皱眉,“到底缺不缺人?”
“这里啥时候都缺人,可就不缺你这样的。”民工掐灭了烟头,看着唐脉,“就你这小体格,能推动那车不?”
“……”唐脉沉了沉气,臭脾气又上来了,不过他也明白一个道理,不做到就永远别想得到别人的认可,他索性把自行车一立,踩着滚烫的黄土走到了手推车的前面,双手随意摩擦了一下汗水,然后紧紧的握住推车的两个把子。
唐脉憋足一口气向上施力,然而就算他费尽了全力脖子上都爆出青筋了也没把车子推走,只是让装满了水泥的推车微微晃动了一下而已。
身后传来哼笑声,唐脉猛的松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又随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啥也没说,蹬上自行车就走了。
“诶,小伙子!”
刹车早就坏了,唐脉用脚站定,回头看向叫住他的民工。
那民工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对他大声说:“前面那游乐场好像在招人,你去瞧瞧。”
唐脉眯着眼睛,喊了声‘谢了’,就走了。
游乐场是刚翻新不久的,这会儿高大的门面挂满了气球,停车场更是塞满了私家车,还有好几辆旅游客车缓缓开进来,随后车门一开,跑出来穿着清一色校服的小孩子们。
唐脉把自行车锁在停车场最里面高墙的地方,想想现在正是暑假高峰期,应该能缺人手。
零工有着落了,一个小时20块钱,半天下来就有一百块钱的收入,说起来这工作挺轻松,就是太热了。
确实很热,唐脉穿着一只小熊的玩偶服站在‘小火车’入口,能来玩这个项目的大多都是小孩子,所以他手里攥着一把气球,哪个小朋友上来打招呼了他就给谁一只,还有抱着他拍照的,唐脉也都一一配合,反正照出来的都是只熊,并不是他的脸。
今天人很多,两个小时下来唐脉都没得空休息,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也只能干挺着,再看看一旁的两只‘唐老鸭’倒是轻松的多。
“你是小熊维尼吗?”
唐脉正把脸往头盔里蹭想擦擦汗,就又听到有小孩子的声音,他赶紧站好,可寻了一圈愣是没看到人。
“你是小熊维尼吗?”
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唐脉一低头就看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正摸着他的粗腿,仰着小脸朝他提问,小男孩儿浓眉大眼的挺招喜。
别看唐脉现在是围着小孩子工作,其实他最不会应付的就是小孩子了,他愣了几秒,最后才点点头,然后递过去一只气球。
小男孩儿犹豫了一下,眼神里是想要的,可迟迟没有接。
唐脉又递了递,这回小男孩儿突然跑了,给他整的一愣一愣的。没一会儿,那小男孩儿又跑了回来,还拉来一个大人,他连蹦带跳的朝拉来的人说:“爸爸,维尼给我气球,我能要吗?”
唐脉这才明白,这小男孩儿家教还挺严。
“那你要谢谢人家。”
得到了同意,小男孩儿就乐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唐脉似在催促。
可唐脉却没了动静,因为这低沉的声音传进他耳朵的瞬间,他就僵硬了,还戴着大大玩偶头盔的人慢慢抬起视线,看向说话的人。
有那么一刻,唐脉觉得玩偶服里一下成了冰窖,把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冻结了。
大概是唐脉发愣的时间太长了,小男孩儿着急问了一句:“不给我了吗?”
“……”
唐脉回神,舔了舔发干的唇,赶紧取了一只气球递过去,可这只气球还不等小男孩儿接住,唐脉就松手了,眼看着气球飞上了天,他也没什么反应。
“啊,飞走了!”小男孩儿仰着头,视线追随着飞走的气球,然后又颇有点委屈的看向身后的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对傻愣的唐脉说,“我再买一个好了。”
男人的声音很沉,没有任何起伏,唐脉就那样看着男人掏出钱包,动都不动,直到一个女人走来,小男孩儿欢快的抱住那女人的腿,“妈妈,爸爸给我买气球,妈妈要一个吗?”
女人没说话,就是亲昵的抱起男孩儿。
唐脉看的呆了,连那男人问他‘多少钱一只’都没听到,男人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还弯身靠近了一些。
唐脉退后一步,慌张的递过去一只气球,又摇了摇手,表示不需要钱。
男人朝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将气球绑在小男孩儿的手腕上,又再次谢过才带着妻儿离开。
背对着离开的人,唐脉再也没有时间理会新一批来拍照的孩子,可能是太热了,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模糊了,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蹦起来抢了一下气球,让他手下一松,所有的气球都飞走了。
气球飞了,他也跑了,任身后的孩子们为气球满天飞的景色欢呼。
人潮拥挤的游乐场,一只维尼熊没命似得跑着,可他太笨重了,跑了没多远就摔了一跤,玩偶头盔掉了下去,露出了一脸苍白的唐脉,他的头发都贴在头皮上,脸上一层细汗,滑稽又狼狈。
这一跤,也算是让他冷静了不少,不等别人来扶,他自己就爬了起来,手里拎着玩偶头盔一步一迈的朝门口走去。
打工结束了,唐脉没领到一分钱。
他就那样浑身湿透的骑着自行车回了家,好在他还知道把有些旧的自行车锁上,好在他还知道要从酒吧的后门进去。
没洗澡,没脱衣服,唐脉一回家就躺在了单人床上,一双眼睛看着不高的天花板,好久都没眨一下。
一切都好像是幻觉,他以为这辈子都再不会碰到那个人了。
那个叫淳于生的男人。
说来可笑,淳于生有了老婆有了孩子,那人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当年所希望的,可如今真的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突然又懵了。
因为都过了八年了,他没想到自己还会这么难受。
“唐脉,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敲门声传来,是学长谷茗在说话。
大概是太久没有眨眼睛,突然一眨的时候,眼睛酸的竟然挤出两滴泪来,唐脉皱了皱眉,干哑的回了声:“茗哥,我困了。”
门外停顿了一下,“那行,你好好休息。”
这次,唐脉没有回答,点了点头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
也许是累了一天真的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唐脉又梦到了那年。
第一次见到淳于生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