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舒成觉得自己今天很倒霉,早上的早饭拎在手上,挤地铁的时候莫名其妙挤没了,中午被客人投诉说客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蟑螂尸体,作为客户经理,出事的又是他负责的楼层,只好在下午带着打扫那层的小姑娘给人赔着笑低三下四地道了半天的歉。一天的倒霉可谓从头到尾,傍晚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走在地下通道的时候还滑了一跤,干净的西装全是污渍,搞得样子尽失,最后一瘸一拐到家的时候已经9点了,屁股都还没在沙发上坐热,又接到了妈的电话。
“舒成?刚打你三个电话怎么不接?”
舒成想着我一手拎着快餐盒一手拿着脏西装还成了个跛子哪还有第三只手来接你的电话,话还没出口对面又讲:“最近还上夜班吗?”
“上的少了。”前阵子刚刚升职为客服经理,总算不用再每天昼夜颠倒地在大堂蹲班嚼薄荷糖,想到这里舒成稍微欣慰了一点,连着膝盖都觉着没那么痛了,对面又问:“你租的房子几平米的来着?”
“50平。”舒成心里一咯噔,觉得不妙,这是要干嘛?催自己买房?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拼死拼活干了两年才攒出只够买一辆奇瑞QQ的钱,买个贵东西心里都要挣扎着老半天的生活水平,舒成想起来就一阵心寒。
“哦,那够两人住了。”舒母突然回头跟什么人兴奋地说着。
“那真是太好了,唉,兄弟俩也能有个照应,房租嘛我们然然也说了,能分担一半……”
“那就这么定了啊。”舒母对着话筒说,“你明天去机场把然然接来,听到了没?”
“什么,谁?”舒成一下子没听清楚,“你说接谁?”
“你吃饭吃傻了?”对面一下凶了,“你表弟,安然!”
舒成刚才是傻,现在是完全呆在电话前,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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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机场了没?”电话里的声音穿透力很强。
“到了,您老别打电话了成吗,我又不会把那么大一个人弄丢。”舒成往接机口一站,这段时间接机的人并不多,他夹着电话,踱来踱去,对面还在不断唠叨“不就是怕你忘事儿,你这个死孩子从小忘性那么大,万一要你表弟在那里等不到你对得起你姨妈吗balabala”……舒成实在心烦,连忙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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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门的时候光是想要穿什么他都想了半天,穿西装感觉自己是个神经病,穿的太随便感觉又很傻逼,年纪大了要顾虑的东西就很多,比如形象,比如面子,比如能不能让他看出自己过得好不好。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是见前任的时候比较顾虑才对,明明是接自己弟弟,本不该那么踌躇。舒成心里不安极了,看了看手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巧前面就一帮人拖着行李箱出来,舒成忐忑归忐忑,但还是赶紧踮脚张望,正在人群一张张脸中搜索时,有人拍他的肩,他回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哥。”那人说。
舒成有种脑子轰得一下炸了的感觉。
前面也说过,照理说接个弟弟何必那么忐忑纠结,把接前任时的心情诠释了个遍,但事实就是——
安然就是舒成的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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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时候回来的。”舒成在出租车上没话找话,实在没事干,就只好看出租车上的计价器一点一点往上跳,他坐在前排,安然坐在后排,但他却一点都不敢回头。刚才在机场他也是拉着安然的行李箱就跑,都有点像打劫了。连句问好都没问,连舒成自己都觉得,这样有点不大好。
“就刚刚啊。”安然说话语气一直得体礼貌,出租车司机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哥最近还好吗?”
“还,还好。”舒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一边骂自己的没出息,一边继续手足无措。心里疯狂刷弹幕吐槽自己:哇靠你怕啥?你怕他干啥?他是你弟!任打任骂都不能还手的你弟弟!不就以前交往过一阵吗?后来分了的不也是你吗?你紧张啥?非要摆出一副你还留恋他的样子吗?见鬼去吧!
“哥。”安然似乎也有点无奈了,“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没没没。”舒成急忙否定,正当尴尬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插嘴:“你们是兄弟啊?”
“嗯,表兄弟。”
“不像啊。”司机说。
“呵呵。”舒成干笑两声,“是不像。”
“前面那个转弯是不是?”
“是。”舒成给司机指路,“对对对,就是那个路口拐进去,第二幢楼停下就行了。”
安然坐在后座,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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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你房间就是这里。”舒成拉开房间门,“小了点,别介意。”
“不介意。”安然笑笑摇头。
舒成把嘴边的下一句“介意的话就去外面自己租房子”咽了回去。
昨天为了把这间房间收拾出来给安然住,一直忙活到大半夜,今天一觉醒来,黑眼圈和熊猫一样。其实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稍微释然一点的,但事实却是自己连站他边上都觉得尴尬,更别提做出什么兄友弟恭的样子,舒成有点后悔了,昨天真是脑子进了水才不反对老妈让安然和他一起来住的决定,要早知道见了面是那么的难堪,当时怎么着都要拼死抵抗一下。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然把并不是很多的行李拖进房间,行动利落地铺床、扫地、拖地、摆放物品,就和住自己家一样习惯。
“哥?”安然笑了,“你站在门边干什么?”
对哦,我站在这里干什么。舒成扭头就走。“那你忙吧,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
安然沉默良久。“好。”
*
晚上舒成没睡着,只要一想到隔了一道墙住着安然,他就怎么也睡不着,过去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转悠。初中的安然,高中白衬衫的安然,以前和他睡一张床的安然,那时候安然青涩又不安的一句“哥,我喜欢你,怎么办”,还有之后云淡风轻的“哦,那就按你说的,分手好了”,一句一句一段一段,记得的不记得的,全都冒出来了。他比安然大不了几岁,但却在一场短暂的恋爱里身心俱疲。其实比起自己,倒是安然更像哥哥,更强势的性格、更优秀的个人经历、更冷静的态度,他们两个谈恋爱的时候,似乎也一直是安然在主导,舒成又傻又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弟弟交往,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互相帮助解决生理问题,全都是安然教的。想到这里他更是睡不着,妈的,他心想,他没事回来干嘛?
然后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梦见了以前的事情。安然比舒成小两岁,以前那段时间,两人正好读了一所高中,唯一不同的是,安然是考进去的,舒成是买进去的。安然考进来的时候舒成正好高三,姨妈一家都是做生意的,没太多时间照顾安然,就把安然放舒家,和舒成一起天天向上好好学习,那时候舒成家没有换房子,一共就两个房间,安然只好住在舒成房间,添一张床添一张桌子,两个高中男生,把不大的空间充斥得满满当当。舒成成绩不好,有的时候就连哄带骗叫安然帮自己写作业。安然在高中时期算是人生赢家,长得好看,成绩好,运动也不错,舒成差使他帮自己干这干那的时候,其实总会有点愧疚和心虚,但一想到那是自己弟弟,而且安然总是乖顺听话的样子,又有点心安理得了。舒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安然那时候是怎么对自己有意思的,他就记得那天,大概是快期末了,天气很热,他一进房间就甩了书包开空调,对着脖子猛吹,吹着吹着听见安然叫他,回头一看,看见安然若有所思的样子。
“干嘛?要吃冰棍自己去冰箱拿啊,给我也顺便拿一支。”
“哥。”安然微微低着头,他那时候就已经比舒成高了,少年的身段瘦瘦高高,像棵挺拔的翠竹,“我有点事想和你讲。”
“你说。”舒成满脑子都是空调。
安然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
“哥……我喜欢你,怎么办?”
18岁的舒成听到这句话以后,眼睛瞪得像铜铃,像是被雷劈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
早上起来的时候舒成觉得自己黑眼圈更浓了,梦了一晚上以前的事情,感觉状态很不好,偏偏今天又要上班。走出房间看见安然在烧早饭,他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哥?”安然对他笑笑,“要去上班吗?”
“嗯。”他拉开椅子,桌上放着煎荷包蛋和粥,荷包蛋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煎得嫩嫩的蛋,淋着酱油,以前这是舒妈妈的拿手早餐,不知道安然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的。他又有些愣神,安然坐到他对面:“哥?”
他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不明白安然这是在干什么,在讨好他?这讨好又是什么性质的呢,是弟弟对哥哥的讨好,还是出于以前恋人的身份?如果是兄弟之间,那他觉得还没那么棘手,毕竟安然住不长,过一阵子也就走了。但是自己不一样,他做不到和安然一样云淡风轻,他本身就是容易想东想西的人,而最容易让他想东想西的正主现在就坐在他对面,一双好看的眼睛看他,等着他说话。舒成迅速吃完,站起身,看也没去看他:“我走了,碗你留着吧,我回来洗。”
安然站起身帮他开门,温温和和,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刚才的冷淡。“要给哥哥留晚饭吗?”他柔声问。
“不用。”他又是一僵。安然帮他按好电梯,期间一直看着他,把舒成看得毛骨悚然,匆忙逃进电梯的时候舒成真想破口大骂,完了,这真的不得了了,妈的,这没法住人了。
都分手两年了,他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