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有些后悔跟着阿勒坦出王宫了。
原因无他,这位北漠圣汗实在是太过扎眼,黑白分明的肤色与发色,烈阳流金一样的眼瞳,全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微不微_fu有区别?
两人骑马所到之处,哪怕没有带卫兵,城中民众们也无不让路行礼,口称“天佑圣汗”。
而跟随阿勒坦出行的苏彦,自然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对他的外貌与身份的关注,对他与圣汗关系的猜测,都藏在了一道道含义丰富的眼神与听不分明的窃窃私语中。
苏彦并不喜欢被围观。但事已至此,闪躲或恼怒都很失态,于是他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朝人群中神情和善的那部分民众露出微笑,偶尔遇到几名士子打扮的中原人,便拱手行儒生之礼,互相致意。
不知是不是被他这gu气定神闲的风度_gan染,周围人群中无论是北漠人、中原人还是色目人,对他报以善意目光的变得越来越多。
阿勒坦似乎对他藏在淡定之下的尴尬有所察觉,提高声量对周围百姓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人群便开始松动,大部分逐渐散去。
苏彦暗中松口气,朝阿勒坦_gan谢地笑了笑。
阿勒坦驱马T头靠近他的坐骑,说道:“不必在意旁人眼光。曾经我因为用神树果实解毒导致容貌大变,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目光包围,率骑兵征伐鞑靼王庭时,被这座城里的百姓叫做‘瓦剌恶鬼’。可你看现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一群人,他们说——‘天佑圣汗’。这说明了什么?”
苏彦道:“说明一个人只要足够强大,所有的偏见都将对他臣_fu,所有的异于常人都将成为彰显他独特魅力的一部分。”
阿勒坦笑了:“乌尼格,你不是聪明,是智慧。”
“有什么区别?”
“看得清楚,与看得透彻的区别。”
这位北漠之主**除开用人骨做法器之外,也不算什么野蛮人嘛。苏彦略一犹豫,倾身过去,小声说道:“圣汗,打个商量,咱以后做法器能用别的什么东西代替人骨么?我看着实在有些发憷。”
阿勒坦微怔,随即似笑非笑,正待告诉他“那次我是戏弄你”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名身穿牧袍的北漠nv子,怀中抱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阿勒坦的马前。
nv子满面泪水,悲声叫道:“圣汗**求求我的孩子吧!”她把孩子放在地面,向前爬行两步,以极为卑微的姿态牵住了阿勒坦的脚,将他的靴底放在自己头顶,苦苦哀求,“只有你能救他了,大巫,我愿用我的body、魂灵和永生永世的轮回来换这个孩子一条命,求求你救救他!”
她离得太近了,随意触碰圣汗的肢体更是极大的冒犯,殿后的王帐亲卫们立即冲过来,二话不说将她拉走。
阿勒坦伸手阻止了他们,翻身下马,走近被这个卫士们按在地上、口中仍不断哀求的nv子。
苏彦也下了马,试图扶起那个瘫坐于地的瘦弱孩童,发现他全身无力,下肢肿*且瘫痪,像蛙tui一样向外翻着,皮肤上布满了淤斑血点,随时随刻都在忍受疼痛似的面色苍白。孩童木然地张着zhui,露出牙齿neng落后萎*发黑的牙龈,望着哭求的nv子一声声轻呼:“额克**额克**”
阿勒坦示意亲卫们松手,问那nv子:“你是哪个部族的?族nei像你孩子这样的发病者有多少?”
nv子哽咽着说了个隶属于鞑靼的小部族名称,说族nei超过一半的人,无论成人还是孩童都生了这种病,而她的孩子病状最为严重,前两日差点因为痛到休克而断气。好容易求来萨满,对方看了一眼就说治不了,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守在王宫外等待圣汗出现。
圣汗阿勒坦是尊贵的萨满大巫,是至高的神树之子,只需恩赐一点福泽,就能救活她的孩子——nv子这么坚信着,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苏彦看着这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孩童,恻隐之心大动,同时依稀觉得这些症状有些眼熟,似乎在前世什么地方见过**不是在现实中,好像是书籍,或是电影**
“你们有多久没吃到茶叶了?”阿勒坦问。
nv子泣道:“快两年了**到处都买不到,路过的商人手里偶尔有一点茶饼,价格比黄金还贵**他们说因为与铭国打仗,边境马市关闭,很难再换到茶叶,除非**除非家中男人从军,跟着去铭国劫掠,还有可能抢回来一些。但我男人和小叔都已经战死了,家里只剩婆婆和我,唯一的男丁就是这个孩子**圣汗,你行行好,救救这个孩子吧!”
nv子将前额紧紧贴在地面的尘土里。阿勒坦神色沉凝,吩咐亲卫:“给她十斤茶叶。把库存的枸棘酸角zhi也给她十罐。另外再拨二十倍的量,送去她所在的部族。”
nv子抬起头,满面尘泪,阿勒坦对她说:“拿这些去喂养你的孩子,每日喂一些,数月后会逐渐病愈。也许今后不会如寻常人强壮,但至少能保住x命。”
nv子终于放下心来,边叩头谢恩,边将赞美圣汗的祝词一遍遍大声吟诵。
阿勒坦转身走到苏彦身边,伸手握了握那个孩童的颅顶,沉声道:“你是草原儿郎,狼一样坚韧,鹰一样顽强。去,去你M_亲身边!”
孩童呆呆地眨了几下眼睛,从苏彦怀中滑落下来,拖着肿*剧痛的下肢,匍匐爬向不停叩头的nv子,尖声叫道:“额克!”
阿勒坦用汉语对苏彦说:“这是长期吃不到茶叶与果蔬造成的。”
苏彦回忆起来了,那是一部讲中世纪水手的电影。他低声道:“——坏血病。”
游牧民族以r与酪为主食,若是长期没有摄入足够的维生素,就容易引发坏血病。而茶叶不仅含有预防与治疗坏血病的维生素、能降脂提神促消化的生物碱与茶多酚,烧滚后代替生水喝还能消毒杀菌,做成茶砖与茶饼便于携带与保存,对于中原人只是一种饮品,对北漠人却是生活必需品。
数百年间,茶叶所具有的无可替代的重要x,甚至成为了北漠与中原多场战争的导火索之一。
所以当阿勒坦还是瓦剌大王子时,族中长老给他的考验便是前往中原以马易茶。也正是那一次行程,将他的人生轨迹彻底扭转到连萨满老巫也无法预测的走向中。
阿勒坦弯yao把半蹲在地的苏彦拉起身,说道:“与其仰仗中原鼻息,任由他们来卡我们脖子,不如直接挥师南下,踏平长城兵临京师,将茶叶、盐、铁等必需资源直接输送到北漠。”
苏彦下意识地驳道:“战火一起势必生灵涂炭,中原百姓何辜?”
阿勒坦反问:“北漠百姓又何辜?”他用手一指那个跟随卫兵身后、抱着孩子蹒跚而行的鞑靼nv子,“我草原上千千万万对这样的M_子,难道就没有生存的权利?”
苏彦怔住,喃喃道:“总会有从_geng本上解决的办法,我相信**但绝不是通过战争。”
“目前唯有战争,才能叩开铭国的大门。”阿勒坦紧握住苏彦的手腕,“别忘了你是我的乌尼格。你身在北漠土地上、在我身边,心也该在这里。”
苏彦心中很是矛盾,一方面自己绝不愿成为哪个人或哪方势力的附属品,另一方面又_gan念阿勒坦对他的救命之恩与用心照顾。他同情那对M_子和其他有着同样遭遇的北漠百姓,同时又对远在南方的“大铭”隐隐生出剪不断的羁绊_gan与归属_gan。
难道是原主皮囊一并带来的故土怀思?还是前世家园在这个平行世界中的移情作用?苏彦也说不清楚。
看苏彦抿着zhui角不答,阿勒坦忽然有些心惊。他本想再等几天,等苏彦体nei残余的一点伤势与病_geng痊愈,但此时改变了主意,不仅为了解毒,更为了把对方的身心彻底留下。
他一把托住苏彦的yao身,将之送上自己的坐骑,随即也翻身上马,T头往王宫方向驰行。
苏彦有些意外:“回宫了?不继续去南边的副城看看?”
副城是中原移民的聚居地,这下阿勒坦越发觉得他的乌尼格就像眷恋故土的狐狸一样,随时要从他怀中溜走,且再也不会回来。
——他得驯_fu他,让他再无二心。
阿勒坦一声不吭地策马回宫,扛着抗议声不断的苏彦大步穿过走廊,殿门在亲卫们含义丰富的目光中紧紧关闭。
殿门外的廊下,回到值守岗位上的混血侍卫似乎有点心神不定,看好戏的同伴故意问他:“赫司,昨晚你向圣汗请罪了么?”
混血侍卫咬了咬牙,不理他。
那人又撩拨:“不敢说也得说,要是被人抢先告了密,下场更惨。我说赫司A,哥哥给你个忠告,待会儿——不对,待会儿肯定完不了事,至少也得一天半天——等到圣汗心满意足地出了寝殿,你再去向他请罪,说不定就会从轻处罚。”
混血侍卫赫司寒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当心换岗后被我狠揍一顿!”
对方把脖子*了回去,嘀咕着好心当做驴肝肺之类。
直挺挺地站立片刻后,赫司向后转头,瞥了一眼紧闭的、沉重的殿门,_gan觉Xiong腹间那gu冰凉光滑的触_gan,至今依然残留在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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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的大门在身后关闭,苏彦用力拍打着阿勒坦的后背,叫道:“放我下来,肩头顶到我的胃,我要吐了!”
阿勒坦将他放下来。苏彦脚一软,坐在厚软的彩毡地毯上直喘气。
阿勒坦半跪下来,像只攫食的鹰隼俯视被盯上的狐狸。但当苏彦抬起脸与他对视时,那双金色眼瞳中兽x的部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han_zhao期待的热情。
这瞬间苏彦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只是瞳色并非纯金,而是橄榄石般的黄绿色,像一道温煦而爽朗的秋阳,洒在蓊郁草原上。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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