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对豫王有过忌惮与怨恨,也曾经避之唯恐不及,但以前哪怕情势再迫人、对方气焰再汹汹,也从未有像今次这样,令他心中慌乱又枯涩,简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他垂目避开豫王锐利的眼神,强作镇定地答:“什么‘别有用心’,我一介手无缚_chicken_之力的书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还不是看王爷近来行事诡秘,担心你行差踏错**”
“苏、清、河!”豫王打断了他的辩解,声量不大,一字字却低沉有力,“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苏晏噎住,长叹了口气:“豫王殿下是顶尖聪明的人物。这两个月来对我的信任与纵容,一半是念旧情,另一半也是想知道我来投奔你的真正原因,所以对我在王府的一切举动睁只眼闭只眼,其实殿下心里早就起疑了,对吧?”
“不,我并不想怀疑你。哪怕你数次溜进我的书_F_,哪怕你不露声色tao我的话,我也愿将一切摊开给你看。”豫王伸手捏住苏晏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清河,看着我——
“你眼前这个人,过去困蹇京城时何等轻伪败坏、何等面目不堪,甚至到连自己都当了真的地步,可如今他已彻底撕下那张黏于血r上的面具。无论你来还是不来,他都对你坦坦**地敞开大门,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他都会坚定不移地做该做的事。
“其实,‘苏大人’对不对‘豫王’说实话并不重要,身份所限、职责所在,往往由不得人。”豫王神色严肃,眉眼间是一片北地覆霜的秋原。
苏晏知道一定还有后话,不知不觉地接了个转折:“但是**”
豫王zhui角微扬,一缕晴色渐生眼底:“但是‘清河’对‘槿城’,是否可以再多些坦诚?”
苏晏此刻本就心虚理亏,倘若被对方严厉斥责,保不准要为了面子而战。然而对方却这么宽宏大度地一笑一问,就像用兵如神的大将,j准打击在他的软肋上。
他似乎恍惚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发现已不自觉地握住了对方托在他下颌的手,甚至还下意识地往自己Xiong口压去,是一副要掏心窝子的架势。
豫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苏晏心慌了,想转身逃离,却被对方擒拿着抽身不得,无奈道:“我说实话,你先松松手。”
豫王松手,慢条斯理地扯平他_yi襟上的皱褶:“你说。从最后一次见到我那好侄儿说起。”
苏晏见他猜出背后授意者,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把朱贺霖找到自己隐居地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解释:“你也别怪贺霖多心,就辽王写给你的那些信,任谁看了都会起疑。”
豫王反问:“你呢?你有没有对我起疑?”
苏晏微怔后,诚实地道:“有。”
豫王眉头一皱,又听他继续道:“只是从‘起疑’开始,后面的日子就十分难熬。我想就算有人把你的谋逆证据摆在我面前,我也会先考虑是不是伪证;就算你亲口承认要造反,我也会先思量你是不是受人胁迫或赌气乱说。‘起疑’不难,但‘确认’真是太难太难了,也许直到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那一刻,我才会死心**
“不,那一刻我怕是仍心存希望,觉得你是在做戏给谁看。也许真要等到人头落地,我才会——”苏晏越说越莫名地沮丧,最后也不知生出什么恶气,咬牙切齿道,“这便是你要的,苏清河对朱槿城的坦诚,满意了么?”
豫王素来敏锐的脑子,这会儿竟有些发蒙,愣了好一会儿,方才从眼底乍然放出惊喜的亮光。他哈哈哈地朗声大笑起来,一把环住苏晏的yao身,托起他原地转了好几圈。
苏晏双脚离地,晕乎乎地叫:“做什么**疯了你!放我下来**吐你身上跟你说!”
豫王满不在乎:“没事,我不嫌脏。”
苏晏用力捶他肩膀:“我嫌晕!”
豫王知道他难受,却并不想放开,甚至生出了恶劣的念头,想叫他也尝尝这两个月来自己心中百十分之一的难受。可惜这一缕恶念初生,就被满心欢喜浇灭了。
这gu欢喜刺得人心中作痛,像久旱的焦土浇了水、烧红的刀锋淬了冰,发出“呲——”的一长声饱*的疼痛的裂响。豫王停下动作,用鼻尖抵着苏晏的下颌,近乎凶狠地B问:“忠心见疑,为人者所不能忍。如此屈辱之事,苏御史准备如何赔偿本王?”
苏晏磕磕巴巴道:“下官会向皇上面呈实情,极力替王爷正名,说你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
豫王低低咒骂了一声“被效忠”的对象。
因为挨得太近,苏御史明明听清了这句欺君犯上之词,却不得不假装没有听见,以免打了自己的脸。
“他爱信不信,反正我也不是忠于他。”豫王的声音越发低沉,鼻息渐重,“我问的是你!如何赔偿,快说!”
苏晏受迫不过,又被上不接天、下不着地勒着,xi气道:“我**我给你举荐!王爷**不,靖北将军不是一直苦心积虑想要恢复军制,驰骋疆场?苏清河用身家x命为将军做担保,说_fu皇上重授你兵权,迎战北漠。”
豫王怔住。
他并不认为苏晏这番话只是为了摆neng催B,说说而已。
被褫夺兵权与自由,他在金玉牢笼中整整困了十年,其中辛酸苦辣除了自己与身边亲卫,恐怕再没有第二人,比苏晏了解得更清楚了。会做出这般重大的承诺,必是经过shen思熟虑,最终才下定的决心。
——而清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心底绸缪着这件事?
是来到怀仁,客居王府后?
还是他选择放弃野心、对抗M_后,助力朱贺霖登基时?
亦或者更早些,从南京向他去信求助,并于信中写下“我观宗室与朝堂之中,唯独殿下一人,身在樊笼,心驰远塞,从不yu沾手朝政,冷眼看诸般势力奔走来去,于纸醉金迷中犹有豪杰落拓之气、军伍爽烈之风”的那一刻?
无论是从何时开始的,他似乎都忽略了什么、低看了什么**一个像他这样曾经铸下大错的人,哪怕得到了受害者的宽恕,难道还可以进一步奢求对方的情意么?
豫王陡然间眼眶*热,险些落下泪来。
他说不出话,Xiong臆间灌满了烈烈的风啸声、嘶鸣声,同袍们悲壮的军歌声。
他想奏捷凯旋,赢得对方的钦佩与赞叹;又想马革裹尸,换取对方的痛惜与眼泪。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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