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与东宫侍卫们去了趟刑部大牢,才知道原来南京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一处,在外城北的后湖旁。
因为他的坐镇,刑官审讯那几名钱姓商人时也比较文明,没动用什么刑具。
在一排独立牢_F_之间来回踱了半天后,流动听审的苏晏_gan觉这几名富商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钱善人”。
他出了大牢,正要回去找太子,一小队侍卫策马飞驰而来,禀道:“苏大人,小爷请你去一趟应天府衙门。”
应天府的官署坐落于南京城中心的nei桥旁,苏晏走进衙门正堂时,见太子正大剌剌地高坐在主官首座。
堂下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穿三品文官袍_fu的中年男子,黄面微须,是府尹郭敞。
另一个五旬白脸男子,生得慈眉善目,nei官打扮。苏晏没见过此人,想来就是南京守备太监严_yi_yi了。他看严太监身上的大红蟒_yi,与飞鱼_fu一样非御赐不能穿,猜测对方以前在京城皇宫的司礼监干过,职位还不低。
“哟,严公公、郭府尹,怎么了这是?”苏晏以平级见礼,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叫衙役搬两张椅子过来坐A。”
“不敢不敢!太子殿下在此,哪有下官坐的份**”郭府尹神色不宁,大冷的天额角濡*。
严太监袖手含身,一副nei官在主子面前谨小恭敬的模样,面色倒挺平静:“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小爷,吃罪挨罚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别管他们,清河过来,坐这儿。”朱贺霖招手,让苏晏坐在他身旁的太师椅上,“今日小爷和你是主审官,他们是嫌疑人。”
说着拿起桌面的惊堂木,好奇地摆弄了两下,“啪”一声拍在桌面,震雷似的响,把堂上堂下的人都吓了一跳。
太子不满地望向大堂两侧的东宫侍卫:“喊A!”
“喊**喊什么?”侍卫首领窘然问道。
“不是该喊‘威武’吗,像民间百姓说的那样**对了,还要拿棍子敲地,整齐点,来来,再试一次。”
于是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太子再次抓起惊堂木,狠狠一拍,比刚才那声更响。
侍卫赶紧以水火棍敲地,声音沉闷,节奏极具压迫_gan,同时大喝堂威:“威——武——”声如霹雳。
堂下的郭府尹浑身都抖了抖:明明是自己日常惯用的一tao,怎么上下的位置变了之后,就这般令人心惊r跳呢?
太子压低嗓音,使之显得更加成熟威严,一本正经地喝道:“呔,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所犯何罪,老实交代!”
苏晏手肘支在桌沿,转头扶额:看来咱们这位小爷是借着审案的机会,想过一把地方官的瘾,趁机玩起了cospy。
郭府尹张了张zhui,没发出声音,似乎在这个堪称滑稽的场面里不知该说什么。
严太监躬身道:“奴婢是南京守备太监严_yi_yi,犯了顺手牵羊之罪,捡到贵人遗失的_F_契后据为己有。愿将所占之宅邸,立即清退交还原主,按律缴纳罚金,再赔偿一座**不,三座宅院、园林或相应金银,以示改过向善之心。”
太子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喊冤叫屈,或是砌词狡赖的准备。可没料到,这严太监人品不行,顺杆子爬树倒是第一名,接着他之前故意闹事的借口,十分干脆地把假罪名给认了。
顺手牵羊**这算哪门子的大罪?按律顶多罚点款。严太监不仅愿交罚金,还主动提出三倍赔偿——这姿态低的、态度好的,简直没挑了。
问题是,如今他能改口说“捡到_F_契不归还”的罪名是本太子编造的么,这不是打自己的脸?
毕竟宫里长大的孩子,就算够彪、够聪明,经验还是不够老道**苏晏无声地笑了一下。
太子面子上挂不住,斜眼看他:你行你上。
苏晏含笑而睇,清咳一声,说道:“严公公可知,春和宫里逃走了一名意图谋刺太子的宫nv,就躲在你位于长柳巷的宅邸里,被搜了出来?”
包庇刺驾者,与刺客同罪。这顶帽子一扣,多硬的脑袋都要落地。
严太监忙解释道:“小爷容禀,奴婢着实不知宅院nei如何多了一个人。近来奴婢忙着巡视城nei外,以防歹人扰乱祭陵大典,没住过那宅子。许是哪个下人与那宫nv有旧,偷偷收容,奴婢一定彻查,该绑来见官伏法的,绝不姑息!”
这是撇得一干二净了。苏晏又道:“可贵宅的婢nv做了口供,说这宫nv名叫‘桃铃’,是你严公公的义nv。”
严太监当即否认:“这婢nv胡说八道,其心可诛!定是我平时责罚过她,故而她怀恨在心,陷害主人。小爷与苏侍郎如若不信,不妨传她上堂,与我当面对质。”
那名婢nv也是在东宫侍卫冲进桃铃的闺_F_拿人时,惊慌失措之下叫了声:“哪个贼人敢对严公公的义nv无礼!”
后来宅中下人尽数被绑,她自知说漏zhui,生怕严公公知道后责罚,趁人不备,吞了火盆中烧红的炭,硬生生把自己的喉咙烫哑了,眼下仍在医馆救治,如何上得了堂?
苏晏看出了这严公公是块滚刀r,不是轻易能降伏的,便说道:“既然正主到案,直接传唤正主不就好了。来人,把桃铃带上堂来。”
一名东宫侍卫领命而去,过了半晌,也不见人回来。
太子不高兴了,吩咐另一名侍卫:“怎么这么慢?你去催催。”
侍卫应了声,还未出得大堂,先前那名侍卫匆匆回来,对太子附耳禀道:“桃铃**在狱中自尽身亡。”
“死了?”太子大为皱眉,“怎么死的?那么多狱卒,竟看不住一个小nv子!”
“说是趁人不备,触壁而死。卑职方才也验看过她头上伤处,的确是硬物撞的,自尽时极为决绝,头骨都凹Jin_qu了一块。”
事已至此,再骂狱卒大意也于事无补。太子转头看堂下,严太监仿佛猜到了什么,神色更加镇定自若了。
苏晏听见他们的微语,也觉得少了桃铃这个关键证人,想要证据确凿地定罪就有些棘手了,只能另辟蹊径。
他翻了翻桌案上侍卫们呈上来的情报,忽然问:“听说严公公信佛非同寻常,到了逢寺必拜的地步,不知钟山东麓的陵谷寺,公公可曾拜过?”
严太监作回忆状,答:“离城远了些,又在山上,我有老寒tui爬山不便,不曾拜过。”
苏晏命人将陵谷寺的和尚带上堂。传唤的不是见钱眼开的主持,也不是充满警惕心的执事,而是底层几名年少活泼、太子等人乔装去tao情报时反应最为积极的小和尚。
从未上过大堂,小和尚们很是紧张,苏晏和蔼地安抚:“如实回答即可,答完了便放你们回寺庙去。”
他问这些少年和尚:“前几日闲聊时,似乎有位小师傅说见过‘钱善人’,是哪位?”
一个小和尚双手He十,怯生生道:“是**是小僧。但也没看仔细,都是主持亲自接待的,小僧只是送茶时好奇瞥了两眼。”
苏晏指着堂下的严太监问:“你仔细瞧瞧,是不是他?”
小和尚鼓起勇气,隔着丈余远飞快地上下打量:“似乎**不是。”
苏晏微怔:“你再看仔细些。”
小和尚眯起眼,左看右看,摇头:“不像,钱善人胡子很长,这人却是个太监。”
苏晏皱眉思索。
太子忽然眼底一亮,附耳过去说道:“审案我不如你,对太监的了解程度你却不如我。”
他转头吩咐侍卫:“上去摸一摸严公公的人中与下巴,看与脸上其他地方的皮肤手_gan有何不同?”
侍卫们应声而上,架住了后退躲避的严太监,伸手往他脸上一通摸索,而后禀道:“回小爷,他脸上其他地方皮肤光滑,人中与下巴的皮肤摸着却粗糙,还有gu子淡淡的鱼腥味。”
太子不出所料地扯了扯zhui角,又吩咐侍卫回到长柳巷的那座宅院,仔细搜查主屋寝室,果然搜出了一些商贾穿的绢布_yi袍,还有好几绺假胡子,因为是人发制作又保养得当,看着十分B真。
取回到堂上后,太子命人把严太监的蟒袍扒了,换上绢_yi和小帽,又用鱼鳔胶沾上假胡子。如此打扮一番,完完全全是个老年商贾模样了,又叫小和尚来辨认。
小和尚大概有些近视,眯着眼上下看完又走近了端详,叫道:“就是他!这位便是钱善人。”
“你确定?”苏晏问。
小和尚用力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确就是小僧见过的钱善人。方才没有胡子,_yi帽也天差地别,一时没认出来。”
太子目视苏晏,带了些得意之色:“这些阉奴,不当差时出门,总怕别人发现他们是净过身的,就拿鱼鳔胶给自己粘假胡子。粘的时间长了,那处皮肤难免变粗糙,且残留的鱼腥味不好洗干净。小爷身边伺候的內侍,就不许他们私底下粘胡子。”
严太监埋在假胡子间的脸色有些发白,仍强自镇定,说道:“是我忘了,曾经打扮成商贾去陵谷寺上过香,还捐了不少香火钱,这个**不犯法罢?”
苏晏哂笑:“捐香火钱自然不犯法,可是以钱财收买、贿赂和尚,打着修筑采药山路的幌子,掩盖运矿路与滑索,在钟山上私挖矿洞,盗卖金矿、铜矿,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严太监辩解道:“什么矿洞,我委实不知!钟山乃是皇陵所在,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龙脉上动土A!定是有歹人冒充我去了陵谷寺。单凭这个眼神不好的小和尚的指证,就给我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我一万个不_fu。苏侍郎若执意诬陷我,向小爷进谗,我必上书京师,求皇爷为我做主!”
太子伸手一拍桌案,觉得不够响亮,于是抓起惊堂木再一拍,这下气势十足:“少他娘的——”
苏晏在桌底下踢了太子一脚。
太子话音拐了个弯,顿时改口:“休得提‘莫须有’三个字,玷污了忠臣良将的遗德!还有脸找父皇做主?小爷替你做主,判你个凌迟差不多!”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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