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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竟没有进过太庙拜谒先朝列祖——也不一定有机会进,毕竟nv眷不得入宗祠,而他的身份与“nv眷”其实并无差别。

但他闭着眼也可以想象,供奉在太庙中那些黄表朱里的历代帝后画像,无一不是肃然*鸷、悲喜难辨,平静到几乎失真,仿佛他们不是不再活着,而是从没活过。

这是大逆不道的念头,谢竟顶多在心里转一转,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每一回皇帝和王氏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都会有种错觉,这两个活生生的中年人像是已经提前几十年入了画,举止进退之间牵动起的都是沉甸甸的死气。

他们分开来也有各自的秉x——皇帝会当着群臣的面让陆令从难堪,王氏也会在无人处给谢竟敲警钟,总归还是有七情六yu,有点人味儿。

可站在一处时又变回了两张冷冰冰的画。

谢竟敢肯定,帝后踏进神龙殿的时候都注意到了他和陆令从挽在一起的手,但谁也没有点破这个细节,只是沉默地受了他们的三跪九叩大礼,受了谢竟双手过顶捧上去的茶。

至于方才帘外的交谈,以及昨日喜宴上的缺席,皇帝和王氏都不曾提起。若非忘记,便该是有意为之。

这是宫中约定俗成的默契:凡事点到为止,没有人会明言直示,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缺席是缺给谁看的,“挑几个出身清白的nv孩子送进王府”的话是说给谁听的,谁自己心里有数,便该晓得往后如何行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谢竟就已经开始想念昭王府了——起码那里可以喘气可以出声音。

他们没有在神龙殿中逗留太久,皇帝并不多言,显然还是在表示着对于陆令从那夜失态反抗的一种惩戒,王氏又风平*静地叮嘱了几句类似“同心同德”的话,便挥挥手,放两人告退了。

直到在车驾nei坐定,往西宫方向去的路上,谢竟才小声说:“我有时真是佩_fu皇后。”

陆令从静静地望着身旁人细碎的动作,道:“嗯?”

“在这个地方一熬快三十年,换我早就疯了。”

他与陆令从对视,煞有介事地又强T了一遍:“是真的会疯,认不得人记不得事那种疯。”

陆令从轻笑了一声:“这么夸张?”

谢竟笃定地点点头,严肃道:“真有那一天,你千万不要把我锁起来,最好是把我赶出宫去,自生自灭——”

陆令从笑意渐shen:“然后呢?”

“——然后估计我没多久就好了。”

他说完自己也笑了,一口气到此时才算喘顺。

陆令从转开视线,盯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红_yi角:“即便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把你锁起来。”

他幽幽添道:“连你这样的x子都能被磋磨得疯了,那我定然也不远了。到时候两个疯子每日朝夕相对,就这么痴痴癫癫捱到入土罢。”

谢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凄惨是凄惨但着实也有点滑稽,胳膊肘拄上窗棂,撑着脸又笑了一阵。

陆令从忽然道:“你记得上回我在瑶台向你起过什么誓吗?”

谢竟闻言一愣,收了笑,“唔”了一声:“你说,那夜临海殿中情形,此生绝不在昭王府中重演。”

陆令从正色问:“所以跟我过日子,也许还不至于把你B到疯掉的那个地步?”

谢竟思索了片刻:“我信你会说到做到。其实,若只是在王府过一辈子,我没有什么顾虑。”

陆令从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昭王府nei过日子还只到“修身齐家”一层,凡事皆好商量;但如果陆令从无可避免地被推上了那个位置,他该思虑的便成了“治国平天下”,到那时还能不能给谢竟这样的承诺,他们谁都没办法预料。

谢竟是顶顶通透的人,陆令从知道这些事情上“誓言”的效力是可笑的,即使说出口,谢竟也不会轻易信_fu,便只能开诚布公地表态:

“父皇和M_后的真心话一贯不多,刚才说你要不愿生养也不会强迫,大概就并非真心。”

谢竟没应声,算是默认。

“起码这一件我敢应承——我说出口的都是真心话,违心之言,宁可不说。”

谢竟缄默了良久,悄没声儿地用袖边拭干自己掌心的汗,随后倏然开口,问:“你怎么想?”

陆令从没有反应过来,征询地看向他。

谢竟与他目光相接,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

“皇后说抱个庶子到我膝下也算嫡出,那你呢?你怎么想?你想要孩子吗?”

他没给他留反问的机会,一鼓作气吐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我们的孩子。”

陆令从怔怔望着他,zhui唇微颤了一下。他总是没办法读懂谢竟那双看似澄澈如镜的眼底究竟藏着什么,正如他从未想过王氏的话听在谢竟耳中会有这样的涟漪,更未想过谢竟会给自己抛出如此一问。

他张了张口,最终没出声,又抿紧了唇。

谢竟却短促地笑了一声,淡淡撇过脸,不再言语。

“违心之言宁可不说”,他明白了。

西宫是掖庭妃嫔群居之处,吴氏住在北边的鸣鸾殿,途中经过好长一段永巷,车马碾过砖石,发出辘辘声响。

按理说谢竟是走过这条路的,但毕竟年头太久了,他连事情都尚且不记得,更遑论一道巷子。

没出正月,又逢昭王娶亲,鸣鸾殿可谓是双喜临门,廊下高悬着数盏宫灯,琉璃烛yinJ,上有彩绘人物花鸟。窗纱、帘栊、帐子全都换上了簇新的棠红色,院nei却与王府中一般栽着白梅,谢竟遥遥嗅到了相似的清香,想来都是移自城东梅山的名株。

这让他从晨起就有点拧着的心稍稍舒开了一点。

但谢竟没想到,吴氏居然就直接站在殿门外等着他们。

这是他头一回这样近地端详他的另一个“M_亲”。吴氏是典型的江南闺秀,身量娇小,相貌与陆令从有七分相似,剩下的三分不似都应在了她那一双笑眼上。

陆令从笑起来是煦然灼目,可不笑时眼角失了弧度,再稍一眯,便带出天家的不怒自威与漠然来;吴氏则不论唇边是否含笑,双眸总是月牙儿一样弯弯的,由不得人不觉得可亲。

她没有给儿子儿Xi率先寒暄的机会,隔了半个庭院便已经迎上前来,喜气盈盈地望着谢竟,道:“可算与你说上句话了!”

谢竟被扑面而来的热情烘得有些懵,下意识叫了一声“M_妃”,前面被吴氏牵着,后面一群宫人送着,稀里糊涂地让拥进了nei殿。他转头张望着寻找陆令从求助,后者却没跟进来,只好整以暇地斜靠在了门槛外,闲闲望着他。

吴氏讲的官话带着点越地音腔,谢竟只能听懂九成,总之是在_gan慨他与小时候长得很像云云。

越人善贾,越nv明Yan,陆令从的舅舅会营算做买卖,他M_亲又在宫里做娘娘生了皇长子,倒也无怪吴家虽然是士农工商最末一流,在京城nei外却都很吃得开。

“王府里的饮食惯么?住得自在么?”

谢竟还没回答,陆令从先道:“这才睡了一宿吃了一顿,哪里就知道自在不自在的。”

吴氏白他一眼,只对谢竟道:“子奉是野惯了,有时候讨嫌得紧,你别理他。”

“王府很好,”谢竟的*灿莲花在这种场He_geng本施展不出来,半天只憋出“好”这么个干巴巴的修饰词,“殿下待我也好。”

吴氏和陆令从大约都没料到后半句,一时齐齐望着他,谢竟只得颔首饮茶来掩饰尴尬。

他本意不是想说陆令从待他好,陆令从待他也没有多好——当然也没有多不好——不是,重点不是陆令从究竟待他好不好,而是他得让吴氏觉得陆令从待他好。

而谢竟的目的显然是达到了,他的尴尬看在吴氏眼里估计成了羞赧,她便又拍一拍他的手腕,善解人意道:“他不知攒了什么功德才娶到你,这样的福气,自然不能薄待了你。”

闲话半日,在鸣鸾殿用过午膳,到了时辰,于是便辞别吴氏出宫。昭王府与太初宫相去不过几条街,回去时正是午时将尽,冬阳暖融融地流到檐上,聊胜于无的那一点残雪便也滴滴答答化了。

谢竟跟在陆令从身后走回nei院,经过穿廊时,正看到日色落在梅树梢头,瓷白的花成簇成团,映得天光更明,一扫连日雨雪的*霾,亮堂堂的人间。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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