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衣抄起手边的博山炉就朝他头脸一通乱砸。
“畜生才反悔!”
他破口大骂。
对了,这才对了。三千年来,他们吵架吵到兴头上,往往折衣都会动手的。但是先动手的总是输了,这道理折衣也明白,他只是气不过。
就连这话骂出口,他也觉出了不对:末悟他,本就是头畜生啊!
果不其然,青年发出了恶意的笑声,他拦也不拦一下,那博山炉砸破他额角又掉落在地,香灰哗啦啦地撒了出来,几乎迷了折衣的眼睛。
他觉得眼睛疼。
“可我也记得,”折衣哑了声音,“当初佛祖赐婚,你也没有异议。”
末悟脸上的笑容滞住了。片刻,他才沉沉地道,“不错,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一瞬间,折衣想到了他可能发难的各种各样的讽刺。譬如“弥勒老儿”法力无边,强娶强嫁,他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难道还能反抗了去?譬如西天到底瞧他不顺眼,要派一个眼线来盯着他,拘管着不让他为非作歹,他也就只能虚应故事。
但末悟到底没有接着攻击下去,他只是问,那又怎样。
空气中布满了污浊尘垢,折衣颤颤地抬起眼,元魂里的那一盏长明灯仿佛都将被怨憎会的沙尘所遮蔽——这也是他一定要和离的缘由之一,和末悟在一起,八苦俱苦。
“……折衣?”
可末悟又来唤他。
唤他做什么呢?
折衣只觉得苦。在最初与他合籍为夫妇时,自己还总以为他是当年那头懵懂不知世事的野狼,以为他们就算没有多少深情厚爱,总可以过得安稳平静。折衣曾照着人间夫妇的模样试图与末悟一团和气地相处,他洗手作羹汤,挑灯夜补衣,每当末悟从外归来,他总会到院门口去迎接,为他脱下寒气凛凛的袍甲,为他烧好沐浴的热水,还为他念经清心。折衣本不过无情的造物,没有七情六欲,但若是末悟想要,他也会给,在深夜里缠住末悟的腰身,往对方心口上唤他的名字,末悟、末悟的,在那样的时候,就算末悟要说些不敬神佛的浑话,他也不会反驳。
他曾经是真的想过,要与末悟好好地度过这寂寞永生的。可是原来做夫妇是那么难的事,他做灯做了几万年都平静如水,这才三千年,他已经将种种苦都要尝遍了。
“折衣?”
末悟的声音像染了一丝急切。他忽而站起了身,一手揽过了他的肩膀,折衣下意识要躲,男人的手臂却钳得他往侧旁一拧身——
刹那之间,三根铁箭破空袭来,堪堪擦过了折衣的耳朵,笃笃笃地全部钉在了大帐的木柱上!
铮然一声巨响,外边光焰大盛,映得这营帐中也一片暧昧通红。折衣惶然,他明明施了障眼法的!却听唰地一声,末悟已经拔刀,另一只手抓紧了他细瘦的腕子。
“敌军夜袭。”末悟简短地道,“我要开杀戒了。”
末悟不知何时戴上了面具,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眼叫折衣辨不清深浅。耳边被铁箭擦破的地方还隐隐地疼,但更疼的是心脏,像被一只粗鲁的大手揉紧了,连跳跃都没了力气。他平白感到末悟这一眼是在埋怨他,自己当真是个没什么用的神仙。
末悟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漆黑的战马便飞奔入来,高高地扬起了蹄子。这不是人间的马,而是魔君的坐骑玄天马,鬃毛硬如黑铁,身上的鞍甲俱挂着血肉淋漓的倒刺,折衣过去虽然见过,却从来不敢亲近。这边末悟却根本不理他的心理建设,握着他细腰一把将他捧上了马鞍,自己又一个翻身坐了上去,五指扣紧了缰绳,冷冷地道:“你不是说过会骑马?”
身后魔君的杀意袭来,几乎令折衣眩晕。他忍住想吐的冲动,薅紧了玄天马的颈子,咬牙道:“你休管我。”
末悟冷哼一声,铁鞭一挥,战马便飞驰而出。
法术幻化出来的营帐刹那消失,战场外竟挂着一轮残缺的血月,从那遥远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敌军裹挟着深重的仇恨怨毒,如潮水一般无声地涌来,恐怕有数万之众。末悟麾下的百余将士早已没了士气,俱躲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敌人。
折衣也同样目瞪口呆。
“你,你要杀光他们?”他心慌地转头,却只看见末悟冷酷的下颌角。
他像是笑了,“给你瞧瞧你男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