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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
七岁那年,我爸妈因为意外去世,我就只剩下了外婆这个亲人。
我们在很偏远的地区艰难地生活着,外婆很爱我,为了供我上学,替人家串珠子,她年纪其实不大,但熬久了就熬坏了眼睛,在我十二岁时,好像是嫌我还不够惨似的,外婆在家中突然昏倒,送去医院一查,肾查出了问题,很快的,就演变成了尿毒症。
每日都需要昂贵的医药费,我们一个孤儿,一个老人,连过活都成问题,哪里来的余钱去医治外婆?
也就是这个时候,著名商人王生秦到学校找资助的学生对象,那时我以为是上天终于给够我考验,要推我一把,却没想到,这一推,直接将我摔进了万丈深渊。
校长把我们几个极为贫困的家庭小孩聚集在一起,为了能得到资助,那天出门前我特地洗了两次脸,发白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短了,但我已经尽力收拾好自己,企图以最好的面貌去见校长口中的慈善家。
王生秦是个瘦高的早年男人,看着很和蔼,他的目光在我们挑选出来的五个孩子身上转啊转,最终落到了我的脸上,也许是小地方人的习性使然,我不由得有些露怯,但想到外婆,我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板,朝王生秦露出个僵硬的讨好笑容。
他走过来我们之间,这五个小孩,三女两男,他像是评估什么价值不菲的商品一般,从上到下将我们打量了个遍,才弯腰笑眯眯地问我们,“叔叔带你们去大城市读书好不好?”
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
这五个小孩,原来都是失去双亲的,除了我还有外婆,都跟孤儿没什么区别。
我很想得到资助,但又绝不能舍弃我的外婆,着急得不得了,情急之下抓着王生秦的衣角,要哭不哭地说,“叔叔,我不能跟你走,我还有外婆。”
王生秦蹲下来,视线与我持平,笑得眼尾有纹路,“你外婆在哪儿呢?”
说到外婆,十二岁的我忍不住湿润眼眶,“外婆生病了,在家里。”
王生秦怜爱地伸手摸我的脑袋,给我抛出了极具诱惑性的甜点,“这样吧,叔叔给你外婆治病,你跟着叔叔去大城市,以后你不愁吃穿,叔叔还会供你上高中上大学,你说好不好?”
我被这样巨大的好处砸得昏头昏脑,却没有即刻说好,还是犹豫不决的模样。
王生秦做事很有一套,他亲自到我家去,慰问我外婆,把我外婆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外婆听说我可以到大城市去读书,恨不得将我直接打包送走。
离开前一个夜晚,我替外婆擦脸,她不到五十,头发却白了一半。
外婆吃过很多苦,年轻时丈夫在煤矿厂打工,却不幸被埋在矿井里,只得了两百块的补偿,留下她与牙牙学语的母亲,好不容易将母亲拉扯长大,送母亲出嫁,以为终于熬到头了,命运又再一次与她开玩笑。
她的人生,只有阴暗与苦难,也许是不想我重蹈覆辙,她对我能走出这偏远地区有着无限的向往,外婆粗粝的布满皱纹的手抚摸我满是泪水的脸,欣慰道,“小槐,出去好哇,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可也要把外婆接到大城市去开开眼哩。”
十二岁的我想到要与外婆分别,趴在带着霉味的床头嚎啕大哭。
王生秦来接我时,那四个小孩也都哭哭啼啼跟着,我们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与期待,跟着王生秦走了。
略有不同的是,其余四人上了另外一辆商务车,唯有我,跟着王生秦坐上了宾利。
我很是不解,看着王生秦和蔼可亲的脸,问他,“叔叔,为什么只有我跟你一起?”
王生秦笑眯眯的,又摸我的脑袋,“因为最漂亮的小孩,才能得到最好的东西。”
我依旧不明白他的话,但想到他是这么一个好人,忍不住也朝他露出个笑容,这次与讨好他的不同,我是真心实意感谢他。
他看我笑,也跟着笑出了皱纹,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笑容代表的是什么——那是对一件能发挥最大价值商品的无限满意。
与那四个小孩不同,王生秦几乎是把我当成养子接进了家里。
王家坐落在郊外的一片别墅区,屋外有种满各色娇艳花朵的花园,喷泉孜孜不倦地往外喷洒着泉水,鹅卵石小路踩上去有种别样的感觉,我像是一个误入潘多拉乐园的俗人,被眼前一幕幕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生秦把我带到了徐丽面前,让我喊她阿姨。
徐丽是跟古典端庄的一个女人,她穿着香槟色的绒面长裙,涂着绛红色的指甲油,一举一动皆有风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贵气的女人,呆呆地站着,但徐丽的表情让我有点害怕,她只是冷冷瞧着我,半天才露出一个聊胜于无的笑,牵着我的手,软声道,“你就是宋槐啊,真漂亮。”
在我的印象里,漂亮是对女孩子的形容词,可短短两天,王生秦和徐丽都这样夸赞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有钱人都热衷于用这样的词夸奖男孩子,只能腼腆地红了脸。
王生秦和徐丽育有个女儿,叫王琴琴,比我小两岁,是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女孩,穿着小洋装,像是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徐丽让她喊我哥哥,我很是受宠若惊,王琴琴却很喜欢我的模样,对我很是友好。
除了王琴琴,别墅里还有个十五岁的女孩,叫林娇娇,她的容貌才真是让我感慨造物主的神奇,徐丽将我介绍给她时,我只是看她一眼,就忍不住脸红。
林娇娇穿纯白长裙,留着一头墨色长发,肤若凝脂,五官小巧,介于少女和成年女性的美,很是娇憨,她见了我,似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终只是低低地喊了我一声小槐。
我很喜欢林娇娇喊我的名字,软软的,甜而不腻。
与她的形象不同,林娇娇性格有些冷淡,寻常时候是不说话的,但人却不错,我刚到王家,十分露怯,她会站在我的身边,也不说话,如果看我局促了,才挑着眼睛看我一眼。
她像是我懵懵懂懂的一个梦,似是九天神女,朦胧又美丽,以至于而后每次想到她的结局,我都会痛得像是被凿开一个大洞。
初到A市,一切都是陌生,甚至于可怕的。
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这样的生活,王生秦和徐丽对我都算不错,王琴琴对我尤其好,她是真心实意把我当哥哥看待的,同样的,也总是念着林娇娇喊姐姐。
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虚浮的梦。
我会和外婆通电话,得知王生秦把她安排在一家医院里治疗,对王生秦愈发感激起来,可惜我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得用功读书,企图真的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来报答这个大恩人。
我在王生秦的安排下,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他像是要把我打造成一个真正的,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小少爷般,给我的都是最好的,起初我惶恐不安,时间长了,我便陷入在这种蜜糖般的浇灌里,恍惚间甚至会以为我天生就是在王家长大的。
直到三年后,我的蜜糖罐被残忍地打碎,惹得成群结队的蚂蚁来啃咬。
我十五岁那年,林娇娇成年了。
十八岁的青葱少女,是最好的年纪。
那时王琴琴读初中,不再与我们住一起,搬出别墅已经接近半年,王生秦和徐丽也来得少了,但我对现状依旧很感恩。
林娇娇生日那天,我用积攒的零用钱订了个蛋糕,捧着蛋糕回家时,意外地撞见王生秦和徐丽,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见到他们,我很惊喜,但林娇娇却不在客厅。
我把蛋糕放好,觉得王生秦和徐丽神情有些异样,心里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并没有多想,只是问,“娇娇姐呢?”
王生秦转过头来看我,他总是和蔼可亲的脸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狰狞,他问我,“你想知道她在哪?”
我莫名觉得寒气侵体,王生秦变得很陌生,甚至让我恐惧,但想到林娇娇,我还是点头了,“今天是娇娇姐十八岁生日,叔叔阿姨也是来给她庆生的吗?”
王生秦没有说话,过来抓住我的手,往二楼走,我的心跳个不停,呼吸也变得急促,接近二楼角落的房间,听到了少女哭喊的声音,我很熟悉的,林娇娇的声音。
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我出来没有听过她这样绝望地哭喊。
我挣脱王生秦的手,朝房间跑去,透过没有关严实的门缝,看到了屋内惊悚的一幕——林娇娇衣不蔽体被一个男人压在床上,她哭着喊着,疯狂挣扎着,却并不能阻止这场暴行。
我眦目欲裂,想要冲进去杀了那个欺负林娇娇的男人,王生秦却捂住我的嘴,我才十五岁,王生秦力气比我大得多,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又带回了一楼,狠狠将我甩在地面,终于露出隐藏多年的獠牙。
他说,“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总要拿点回报,宋槐,现在提前让你知道没什么不好。”
三年的美梦忽而化作张牙舞爪的野兽,我趴在地面干呕起来,呕出了酸水,呕得肺部都仿佛要吐出来。
我求王生秦,求徐丽,救救林娇娇,我求他们放过我,他们二人只是冷漠地看着我崩溃大哭,像是在看一滩漂亮的软肉,等着卖出好价钱的那天。
我声嘶力竭哭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楼的男人下来了,这时我看清他的样貌,三十来岁,模样算是端正,但我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他道貌岸然的脸。
我跌跌撞撞爬上二楼,爬到那个鬼魅一般的房间。
林娇娇浑身赤裸躺在床上,我手抖得不成样子,拿丢在地上的被子将她裹起来,用力地抱着她。
她眼神空洞洞的,很久以后才看向我,努力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对我说,“小槐,祝我生日快乐吧。”
我放声大哭起来。
那天之后,男人带走了林娇娇,而我在王生秦和徐丽的威逼利诱下,被迫继续留在了别墅里。
他们拿这三年花在我身上的钱威胁我,拿我的外婆威胁我,我只有十五岁,那些数字对我来说是天价,外婆更是我一辈子的软肋,我逃不了,藏不了。
原来那句话是真的,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付出的代价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