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偶遇”,十分烂大街
夜里下了瓢泼大雨。破庙的茅顶不堪泼浇,霹雳一闪就能映出半面墙的阴潮,外头的电闪雷鸣把燕燕吓得直往他胸口拱。
桑留白天与和尚对阵时被他内力震出了些轻伤,又兼之饲蛊失血,一不留神睡得沉了,生生入了魇。
他梦见双亲濒死的惨象,连同尚在腹中的小弟都没能幸免,他与阿妹一把火焚了双亲的肉身,却在房屋轰然倒塌时痛不欲生。半醒之际,他感到心跳飞快,耳边亦有女童哭声,却无论如何难以挣脱梦魇。
“醒醒,醒醒…!”有人在拍击他的脸颊。
桑留如同溺水中被人捞起,咳呛之后拼尽全力的呼吸空气,他一抬头就对上韩玦的脸,五官尚未看清,只是一袭白衣飘渺,如鬼似仙。
桑留片刻怔愣,猛一回神往后蹬退,意要与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韩玦见他对自己未卸下防备也不恼,他余毒未清,身上仍觉气滞闷重,右掌根抵着胸口坐下,半真半假的喘给桑留看,“冒犯了,韩某方才见你似被魇住了。”
桑留确定韩玦无意伤害他,便四下去找燕燕,燕燕早在韩玦靠近的时候就躲到了破庙摇摇欲坠的门后,桑留冲她招手,她又小跑过来躲在桑留身侧。
韩玦偏头打量他,月色幽暗,互相也看不清表情,桑留一只手搂着燕燕的脑袋安抚,逐渐开始视韩玦为无物。
“在下韩…孑,孑然一身之孑,”韩玦再一次开口试图打破僵局,可说完又觉自己愚蠢,苗蛮能懂多少汉话,“你…听得懂吗?”
“一些。”桑留应下这句,既出乎韩玦意料,又让他把心放下一半。
他本以为这位苗蛮便是能听懂也要装作不懂的。
韩玦不再继续围绕着桑留制造话题,苗人汉话不佳又兴致缺缺,多做叨扰只会讨嫌,他的目的还未见眉目,可不能轻易讨他的嫌。
于是他又在桑留的眼皮子底下从地上撑身站起,沿着墙根收摞还算干躁的枯草,在地上聚起一小堆,引出火折子来打火。
枯草易燃,火光一亮,桑留瞧见了韩玦的面貌,他的面容轮廓清晰,鼻梁与嘴唇都像是精雕细刻出来的线条,眉眼低垂映接火光,头发有些散乱了,鬓角垂下几绺衬得五官更显深刻,他本就是中原数得上的美男子。
桑留一动不动的瞧他,若有所思。
烤上了火周遭就干燥温暖了起来,燕燕不多会儿就困了,小脑袋枕在桑留腿上又入了睡。直到她睡着,发出轻短的细鼾,桑留才轻手轻脚解了蛊盒,免得燕燕睡熟了误碰到这些毒物。韩玦的目光从他手下的蛊盒上极其自然的擦过去,即便他心思全在这些东西上,也将分寸拿捏得极好,绝不会引人怀疑。
火堆,和温热的暖光给了桑留极大的慰藉,他安下心,依靠着墙垛,又逐渐泛起睡意。
韩孑像是个不同的中原人,他既不凶恶也不叵测,让人觉得舒服。桑留如是想着,头脑愈发昏沉。
待桑留醒时天已大亮,面前的火堆已成了一片乌焦的灰烬,韩玦和燕燕都不见了。
桑留一愣,急着起身来又觉得脖子和肩膀处处酸疼,他清点了自己的毒虫丹丸,一样没少。若说韩玦是恢复了自行离开也不足为奇,可燕燕会去哪里?
在他想出头绪之前,他听见了孩子的笑声。韩玦领着燕燕回来了,他手里捧着荷叶纸包裹的食物,燕燕揪着他的衣角,不知道说了什么,咯咯的笑。
“韩某见你睡得沉,便擅作主张带孩子去镇上买了些吃的,莫怪。”
韩玦边应着边将荷叶包展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包子给燕燕拿,从容一笑便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桑留愣了愣神随即摇了摇头,“不,你是好的。”
这回换做韩玦晃神了,他没想到获得苗蛮的认可会是如此简单的事,片刻他又笑着明知故问,“瞧你与我差不多年纪,如何称呼?”
桑留昨夜就知晓这人好看,笑起来更是好看,天亮之后便越发觉得好看,“我叫桑留。”
“桑,留?”韩玦用着极为温醇的音色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这是你的表字?还是姓名?”
“是名字,我是桑,我的阿爸是留,我的名字是,桑留。”
“原来如此,”韩玦垂下视线不再看他,反而抬手去抚摸燕燕的发顶,小姑娘两手并用捧着一个包子狼吞虎咽,是饿急了,“那我便唤你阿桑?是否介意?”
倒是没想到,桑留眉毛一横,忽然瞪起了韩玦,但刚瞪上一眼又不自然的别开脸,隔了好一会儿才答,“不要这么叫。”
韩玦诧异抬眼,恰看见他泛红的耳尖,忙道,“韩某逾矩了,若是桑留兄介意韩某再不提这称呼。”
桑留低咳两声只低下头,并不把脸转回来,“我们那里,只有喜欢的人,还有阿爸阿妈,这么叫。”
韩玦恍然大悟,他原只是想着拉近些距离,竟然果真是无意间逾矩了。想起桑留所言的假设,他又不禁蹙眉,却不急着辩解。
“你叫我,桑留,或者哥桑留。”
“桑留见谅,这个包子就当赔罪吧。”韩玦说着递上一只白胖包子,桑留终于转回来,也不与他客气,“好。”
“桑留只身在外,如此轻信,可不安全。”这倒是他的真心话了,他原想了许多对策来接近,偏偏没想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蛊师竟质朴如斯。
桑留把包子咬上一口,对这话并不应,只装作听不懂。
“韩某伤已大好,还未谢过桑留救命之恩。”
“我的毒,不算救。”
“那时情急,不怪桑留。”
桑留眼神古怪的觑了韩玦一眼,中原人的想法好生奇怪。
他原本就不只是向观音,他救韩玦,本就掺了些微的好感和愧疚,却没想到韩玦成了菩萨,仁义道德说得有理有据。
“虫虫…”
旁边燕燕不知何时打开了桑留还没收好的虫盒,露出里面通体艳红的肥胖蠕虫。她显得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好奇,伸手要去触碰。
“燕燕!”桑留一慌,紧着扑过去拉开女童,肥虫子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木盒,桑留一手护着燕燕,另一只手捻来一丸血色丹丸并着肥虫子一并弹回木盒里。
肥虫一节一节蛹动着将红丸盘在中间,两排肉足紧紧的攀附着红丸一周,口器触着丹药撕吞,肥硕的身子逐渐褪回浅淡的金色。
桑留趁势将木盒盖好收回,请吁口气,“燕燕莫耍虫,有毒。”
韩玦全程在一旁观看,直到桑留落下这么一句,才终于发声,“那可是金蚕蛊?”
桑留不应,算是默认。
“金蚕蛊剧毒,桑留怎会随身携带此等危险之物?”
桑留面色一凛,沉声道,“我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