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用完就杀。
韩玦那柄长剑几乎贴着他二人的面门,将无形粘连着两人的气场给破了开。和尚与桑留身形一晃,各往后退开两步,韩玦一脚点在正前的树干上,折身落在二人面前,他与和尚早打过照面,这会儿注意力全放在桑留身上。
桑留对二人皆是警惕,眼看来了一个人将对峙打断,顾不上来龙去脉,扬手便将粉包抛出,炸开一片白雾借势就跑。
“苗贼休走!…咳咳咳,卑鄙!咳咳…”和尚情急大喝一声连带着就吸进不少粉末,又辣又呛,吸入体内灼烫肺腑。
韩玦反应快些,当即掩住口鼻只吸入了少量,便是如此喉头仍觉腥苦,他下意识反手就封了自己几处大穴,气运丹田,刚走至膻中胸口又是气血翻涌。“大师…!有毒!不可运功!”
这一听和尚也暂且顾不上再去追桑留,跟着韩玦快几步从未散尽的粉末里脱了身,盘膝而坐开始自服了丹丸疗伤逼毒。一抬头恰见韩玦在一旁抚胸低喘,双目赤红。
“此竖子…千刀万剐不为过!”
按说中毒该深些的和尚这会儿反倒气定神闲,吐出口带沫的毒血,又悠悠哉哉笑起来,唇齿咧开挂着血沫,“韩施主莫急,如此更好从长计议。”
桑留并未跑远,方才与和尚一经交手,对方深厚内力亦震及他五脏,稍跑远些便觉体力不支,他依靠着树干稍作歇息的空档,又反过头去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幕。
和尚为什么来势汹汹,后来那个人又为什么出手阻止?他虽说不利索汉话,但多少听得懂一些,他知晓中原武林教派众多,恩怨争斗纷乱不休,是以他也没想将个中内情了解的太过通透,但一个中原的和尚怎会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姓名?此来中原明里暗里十余人,十余人俱为精锐,论武功论资历,如何也排不上他。若说他的特别之处也只有毒蛊,可蛊毒之事属教中机密,连一干教众都知悉尚浅,一个中原的和尚为此而来,只能说明仙教里有叛徒。
桑留趁着喘息的功夫捋顺了思路,连带着一直不曾露面的接引人也得以被串进线索,细细一想,他意识到他和石久岛久兄弟,短时间里怕是难回苗疆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得尽快回去将消息告知岛久。
可当他赶回农家院里时才意识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院门大开着,张氏夫妇一左一右横尸院中,两人死状形同,皆是被利剑一剑封喉。厨房里一片打斗的痕迹,地上一只破碗,里面还盛着半口米粥。
他找遍了每一间房,只在柴房里看到了张家小儿的尸体,脖子上的致命伤一眼就能看出是苗刀所致的砍伤,应是岛久无疑,岛久下手向来极狠,八岁的小儿脖颈上伤可见骨,血溅四壁。石久和岛久则不见了踪影,但石久房里的窗户大开,桑留猜测应是有人从院外来袭,张氏夫妻应为袭击之人所杀,岛久则是在厨房中与之缠斗未能占得上风,而后又携石久跳窗逃生的。只是他为何又如何在柴房中杀死了张家小子,这让桑留一时半刻有些想不通,再说,那小丫头呢?
桑留回过神,转头又去找那个四岁的小女孩,他将柴房翻了一遍,又挨个房间往回找,最后在一口没有水的大水缸里找到了躲在里面的小丫头,不知道被谁放进去的,总之凭借她的身高和力气,她自己爬不出来。
桑留揭开盖子,小女孩儿揪着裤子抬头看他,脸蛋儿抹得脏兮兮的,两只眼睛又黑又圆,如同躲在角落里胆小的幼猫,在她对上桑留双眼的瞬间,眼眶里迅速蓄满了眼泪,瘪瘪嘴就嚎哭起来。桑留怔愣了片刻,伸手将她从缸里抱了出来。
“谁,来…你的,阿妈…?”桑留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试图询问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但孩子一看见远处地上躺着的父亲母亲,便挣扎嚎哭着要下地去找爹娘,一声声娘唤得凄厉刺耳。
桑留又回头看了这一院子的狼藉,忽然将小姑娘抱得更紧,臂弯压着她踢蹬的双腿,头也不回的带着她离开。
“阿妈睡觉,让你走。”
幼小的孩子亲眼目睹父母惨死是何其的残忍,他也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女孩有些可怜。
桑留抱着女孩头也不回的离开,一直沿着郊路走,越走越觉得古怪。岛久是什么时候杀的男孩,女孩又是被什么人藏进水缸,或许男孩不是岛久杀的,或许是有人想要伪造出是岛久出手的假象,女孩这般哭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又让桑留有些不知所措,他说的话,小姑娘听不大懂,不肯,也无法做答。
她一直哭,哭声弱下来,但还是抽噎着不停,伏在桑留肩上不住的喊爹娘,桑留想着抱着这么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总不是办法,他又沿着路边想找些好玩的东西让孩子分分心,他想起那只竹哨。
“莫哭,耍…”桑留用一只手轻轻搂着女童的后背拍哄,顺手从路边揪片竹叶撩逗孩子的鼻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以后又折了柳条给她编花冠。
幼童终归是幼童,像是信任了桑留,又像是被眼前稀奇的小东西征服,而暂时忘却不久之前的惨痛。
桑留有许多事情需要搞清楚,但在此之前最棘手的,还是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这个,他一时心软抱起来的,刚刚变得孤苦伶仃的幼女。
“名字,你的?”
趁着孩子摆饬着花冠,他又重新将她抱稳,盘算着今日将去向哪里,投宿哪里。
四岁的女孩会说话,但是这个丫头天生就怯懦怕生,故而桑留在他家待了这么多天,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听她冒出过。他本来只是随口问,没想过孩子却当真伏在他肩窝里用细细弱弱的声音怯生生的答:“我叫燕燕…”
“燕燕…”桑留重复这个叠词名字的发音不怎么标准,孩子头上的花冠刮着他耳后,让他心中无端的觉得有些酥软,“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桑留。”
从三日前他第一眼见这个丫头,他就总不自觉的想起他家中的阿妹。阿妹现已一十出头了,但阿妹也和这个丫头一样,胆子小,怕生,不爱开口说话,总喜欢躲在门后面悄悄往外打量陌生人。他启程前,阿妹抱着他哭了一夜,她虽不懂中原有多远,江湖有多凶险,但她不舍阿兄,更怕阿兄一走就再无音讯。
儿童的眼睛有时能比大人看得更加清楚透亮。如今他远走中原,归期未定,阿妹留守家中,虽有叔伯照看,却也不知她能否平安快乐。
后来燕燕伏在桑留肩头睡着了,桑留抱着她一直走,眼看天空层云低垂,风沉气润,是雨来前兆。他身着苗服配饰,身上又有血气,若是投店必显声张,寻他的人只怕一时三刻就会闻讯而来,他又不愿再同岛久那般强占百姓房舍,空惹麻烦。
后来还是寻到了一间茅顶的旧庙,是空的,桑留进了去,四下打量了陈设,正中摆着泥塑的观音像,已是残缺不全,蛛网横生,是多年无人供奉了。
没有活人的动静。
燕燕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惧怕庙中阴湿昏暗的环境,紧紧揪着桑留肩上的衣服,桑留抱着她环顾观音一周,绕至观音身后时她忽然一声尖叫刺破凝滞空气,“啊!!”
桑留应声回头,看见观音身后的角落里躺着个人,一身白衣手四肢摊平,面色发青,是韩玦。幸也不幸。
他胸膛起伏细微而短促,若不仔细观察,只当他与死尸无异了。
燕燕惊得厉害,手忙脚乱的指地上的韩玦,避开眼睛又不敢看,桑留摸摸她的头,上前去探探韩玦的脖颈,知晓是自己撒下的那把死蛊粉将他害成这样。中原人不懂死蛊何解,又强行运功毒入五脏。
观音面前不杀生。桑留偏头看了看观音的背影,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燕燕,他从怀里摸出解毒的药丸塞进韩玦舌下,又带着燕燕绕到观音前面寻个位置休息。权当地上的中原人运气好了。
“桑留哥哥,他怎么了?”
“他是好的。”
“爹娘睡醒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桑留摸了摸她的头,无法做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