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兴学和陆旻在小圻县西北边的芮咯镇住了一个星期。
这个冬天,小镇比往年要热闹许多。
政府为博尔塔木卡州的牧民们兴建了安稳的居所;退牧还草的计划也施行了许多年。冬日之后,荒原与山峦会成为博尔塔木卡州的哈萨克牧人永远的故乡——想念却也无法回归的地方。
许多团队,搞新闻的,搞T查的,都涌进了芮咯,来体验最后的游牧。
小镇是荒原与现代文明连通的地方,这里有电,有信号,有网络。
向兴学的手机在温暖的旅馆里活了过来,他收到许多消息,大多是来自学校的慰问与指示——然而学校在意识到向兴学和陆旻没有机会回复信息和邮件之后,也渐渐减少了问讯。
之后的几个月里,会有地方的官员跟随兽医的脚步,在荒原上来回奔走找寻,确认外来团队的存活。
向兴学没收到向俨的信息,他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他们已经处在“分开”的状态了。但他多少还是会_gan到失落,恋人向俨不关心向兴学的行踪也就罢了,侄儿向俨竟然也不在乎叔叔的死活。
向兴学在手机前守了好几日,最终只能在心里骂向俨是“小没良心的东西”。
向兴学决定和波塔一家进到博尔塔木卡西北的山谷里,那儿离芮咯很远,又没有通公路,交通很不方便。
波塔一家并不富裕,过的也是最原始的生活。拍纪录片的小组不愿意与这样的家庭同行,没有电力,没有信号,温度极低,种种条件都对设备很不友好,但向兴学却觉得那样才最真实可爱。
于是他一路都朝着西北的方向,离东南越来越远,离向俨越来越远。
向兴学自认为他的骨子里还有一gu少年的倔劲,不然怎么总想着要去更西北的地方。
“向老师,你为什么要跟着波塔A?”黄桃问。
黄桃是学新闻的学生,本来也不该和向兴学一起,但这个小姑娘偏偏要去最远的地方,便被强行塞给了向兴学。
“你呢?”
“来都来了。”
向兴学笑了笑:“差不多吧。”
黄桃是个叛逆的小姑娘,却也被爱情滋润地细腻rou_ruan。
在小镇的一周里,向兴学常常能看到她和恋人打电话,芮咯的信号不稳定,黄桃会顶着严寒,在外面走来走去,说:“你说什么?诶呀,这里信号又不稳定了。”
雪迟迟不下。
黄桃既盼着大雪的到来,又不想离开芮咯。
他们会在落雪之后启程,这样人和牛羊就有了上好的水源,生命能够少一些辛苦和磨难。
但启程就真的意味着音讯全无了,没有信号就没法和恋人在电话里温存。
“怎么不见您和俨哥打电话?”陆旻问。
向兴学回答说:“老夫老Q了,不像年轻人那样腻歪。”
陆旻点点头,神色又暗淡了下来。
陆旻原本只是个用起来顺手的学生,做事积极,脑袋灵光,读了不少书,向兴学知道他是真心喜欢文学的。
有一次向兴学和几个学生一起喝了点酒,向俨来接,向兴学毫无保留地指着向俨说:“这位是我爱人。”
他记得向俨当时笑了,笑得很温柔,有甚于四月的晚风,那时候向俨说:“你们向老师喝醉了,我带他回家。”
向兴学没有看到陆旻的震惊与失落,向俨看到了,他说:“有一个小朋友暗恋你。”
向兴学存心要说情话,他把脑袋埋在向俨肩上,鼻息都喷洒在爱人的颈窝里,他咬着向俨的耳垂,温温热热地说:“家里有一个小朋友了。”
那yi_ye,向俨*得滴水。
向兴学压_geng儿没把陆旻的喜欢放在心上,他只当是小孩儿对老师的崇拜,但也无声无息地拉远了距离。
然而陆旻跟着向兴学一起来了北疆。
黄桃打了一串顺子,陆旻说不要,向兴学正好接了对家的牌。
“向老师喜欢这儿的草原和戈壁吗,还是喜欢牧民的生活?”黄桃问。
“一般吧,有点儿好奇。”
“只是有点儿好奇就要来遭罪吗?”黄桃这个丫头牙尖zhui利,直指痛处:“这儿什么也没有,又偏又远,还特别冷,风像刀子一样,原野上更冷**”
“不冷就不来了。”向兴学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
他要升教授,光有论文还不够,学校说要经历,就要把向兴学送到稀奇古怪的地方历炼——也不怪学校严苛,桐大以理工科闻名,人文学科却像烂泥一样扶不上墙,学校领导总指望教授们的经历传奇一些,好向外吹嘘。
领导甩了好几个项目在向兴学眼前,让他来挑。
可以去云南的密林,也可以去*道旁的热带岛屿,向兴学选择来北疆的荒野上,因为向俨可能会喜欢。
向兴学越来越猜不透他那个小侄子的心思,向俨有时候像橡皮糖一样黏人,有时候冷得像块冰碴子,玩的一手若即若离,向兴学觉得这样的关系很能维持新鲜_gan,但也总想着要了解一下爱人的想法。
向俨喜欢翻三本书,《雪国》,《冬牧场》还有一本写阿拉斯加的冰原的,向兴学总是记不起来那本的名字,书名和作者的名字都特别长。三本书都是白色的封皮,写的都是无穷无尽的雪原和冰原。
向兴学有时候会觉得向俨的nei心世界也是那样,纯白却不至于贫瘠,但又好像一无所有。
《冬牧场》写的是哈萨克人的冬天。
所以向兴学来北疆,想替向俨看一看哈萨克牧民的生活。
“你喜欢这里吗?”向兴学问黄桃。
“不喜欢。”小丫头撇撇zhui,“可我宁愿来这儿,总比做狗仔要强。陆旻呢,陆旻怎么会来这里?”
陆旻重新T整了一下手上扑克牌的顺序,“我跟着向老师来的。”
黄桃笑了一声,“你没点儿主见吗?”
陆旻不说话了,向兴学不想替他解围,但又觉得自己的学生不能不护着,于是咳了一声:“陆旻好歹比你大几岁,年龄上算是你哥哥,说话客气点儿。”
木拉提是他们一行的向导和翻译,他不怎么会打南方的牌,一直眉头紧锁,这时候才笑着说:“你们真有意思。”
几局牌打下来,木拉提和陆旻输得凄凄惨惨,黄桃无聊得打起呵欠,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然后倒xi了一口气,向兴学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凝重。
“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雪了。”
向兴学愣了一下,“那我们可以启程了。”
向兴学八点钟就躺在了_On the bed_,他一直举着手机,看手机里向俨的照片,看向俨的朋友圈。
向俨生得很好,眉毛浓密却不至于粗犷,眸目明亮,上下睫毛都长,眼下有卧蚕,笑起来很可爱。
他不是那种常常笑的人,却也不至于不笑。
该笑的时候就笑。
向俨很少发朋友圈,也不会发自拍,偶尔会晒一晒猫猫和狗子,反正朋友圈里没有向兴学的踪迹。
向兴学本想把向俨晾个几天,让小朋友体味体味人间的儿nv情长,哪知道小朋友本来就是个六亲不认一窍未开的神仙,向兴学一想到明天,最迟后天就要启程了,手机又会成为一块废铁,还是没忍住给向俨发了短信。
“明天就要进荒野了。手机没有信号。”
向俨回得倒快,他说:“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那个小朋友。”
向俨从来不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