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洲君浑身的力气都泄尽了,沿墙止不住地滑落下去,任由杏花*雨一般扑了满身。
是他!
比起上次见面时,连暮声又清减了不少,只是肩背依旧一丝不苟地平展着,这使他身上那种相当老派的纡徐文雅之中,又透出瘦石般铮铮的质地。
那一瞬间的大悲大喜,几乎将梅洲君冲刷得形骸俱灭。这一场黑不见底的梦里,竟有天意使然般的眷顾。
这种侥幸如此虚幻,若说他一生中怕过什么,那便是此刻——仿佛呼xi声稍稍重了,眼前的蜃景便会泯作云烟。
只是......这绝不是重逢的良机。且不论对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这样堂而皇之地露面,是生怕陆雪衾杀不了他吗?
快走!
那道身影将花篮递给童子,却又立定了。
童子见他不动,不由问道:“先生,你就是这家里新来的人么?要不要带些时令花果,作案前清供用?”
新来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卖花童子年纪小小,说话却有些路数,显然是和富贵之家打惯了交道的。
连暮声道:“你常常在这里走动?”
“那是自然!城里的夫人太太们,都爱从我这儿买鲜花鲜果,我熟络得很呢!”
“梅家的人回来过么?”
童子原本说得眉飞色舞,听得这两个字,*头猛然打了个结,小心翼翼道:“梅家?先生,你没......没看过最近的报纸么?梅家大少爷预备进城的时候,被强人劫杀了,梅家举家离了晋北。这宅子也换人住了,听说是哪位大帅用来安置姨太太的。你要找梅家的人,只怕来晚啦!”
原来如此!陆雪衾必然弄了具血r模糊的尸首,哄他们离城。不,也不见得,说不定是安置在了城中某处,只在报上大施障眼法。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而冒出一点针刺般的酸楚,不愿令这句话传进连暮声耳朵里。这呆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访旧却为鬼,同等滋味,他已尝过一遍——
“我知道,”连暮声轻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他话说得平和,摘了眼镜,以口袋巾在镜片上抿了一抿。这擦拭的动作可谓细致,捏住镜片的手指却不易察觉地发起抖来。
梅洲君只来得及捕捉到他脸上一掠而过的痛色,他已在一片死水无波中,重新将眼镜D上了。
“起雾了,这样看得真切些。”
这个动作透着一gu书呆子气,霎时间将他拉回了人间,梅洲君却笑不出来。
这时真真切切地看去,连暮声远不如想象中那样纹丝不乱。正相反,他身上的_yi衫都*透了,眉目亦被洗濯出幽幽的冷黑,整个人如空心木一般,枝干挺拔之中,透出望不见底的疲乏。
说来也可笑,他与连暮声仅仅一墙之隔,却皆已是世间无名之鬼。
“先生,先生!”卖花童子道,“你......我也不知道你要来寻谁,这一枝杏花您收下吧,访亲问友都能用上,算我答谢你帮忙拾篮子!”
连暮声一怔,道:“多谢。”
童子拣了一支最浑全的递给他,转身便道别了,连暮声默立凝视片刻,将这支杏花佩在了门上。
这呆子还不走!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梅洲君忽而听到了一声_chicken_啼,仿佛隔着数道巷子。紧接着是第二声——
一gu极度森寒的危机_gan直贯后背,这绝不是报晓,糟了,陆氏的人这么快寻过来了么?
梅洲君不知哪里用来的力气,五指猛然抠进墙里,借力站直了。仅仅是zhui唇翕张,对方便如有所_gan,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门锁虚挂着,在这磁石般无声的指引中,他扭开了锁条,整个人支撑不住向外倒去。连暮声一惊,立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嘶......你不要命了么?来这里做什么?”梅洲君道,“快走!”
连暮声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并不发话,而是将他轻轻带进了怀里。这怀抱之中也泛着潮闷的水汽,梅洲君却顾不上这许多,扭头看时,小巷的尽头已然摇曳起了一点红光。
血灯夜行!
“抱歉,你看上去状态不佳。”
这呆子温声解释道,只是握着他肩侧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甚至让他_gan到一瞬间的疼痛。下一秒,他body一轻,竟被打横抱了起来。
“来不及了,退回门nei......”
说话间,第三声_chicken_鸣已至,那声音异常短促凄厉,简直像是被一刀截断了气管,在血泊之中嘶鸣。
——砰!砰!砰砰砰!
是枪响,好大的阵仗!汽车引擎声碾过此起彼伏的惨叫,丝毫不避忌旁人耳目,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一场血腥的扫*。看来*雉一行已和另一支不明势力交上了手,陆雪衾仍在昏睡中,群龙无首,对方又是难缠的劲敌,此时此刻正是neng身的良机。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梅洲君心中刚翻腾起疑云,便听巷外传来数道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戒严令——
有可疑人士潜入晋北境nei,宋大帅特批剿匪,解禁闲杂人等不得出户,违令者以匪帮论处!
是宋道海亲自下的戒严令!难道陆雪衾的鸠占鹊巢之法彻底失效了?
“此地不宜久留,”连暮声道,“跟我走。”
眼前形势瞬息万变,没有任何迟疑的余地。连暮声紧紧抱着他,在窄巷间疾步而行。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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