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甸,那位申先生临走前还回头看你呢,难道做记者的,都是这样呆头呆脑吗?”
“莺子,不能提他,”芳甸Zhang红了脸,低头替四姨太掖了掖被子,这才小声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一桩事情很危险,一个字也不能往外提,这是大哥特意交代的。”
“周大哥是这么说的?是了,那一伙人......那一伙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该不会找上门来吧?”
两个nv孩子坐在炕沿上,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惊怖目光对视片刻,俱打了个寒噤。这种事情越是细想,就越是背后发寒,仿佛总有人在窗外巴望着。
芳甸定了定神,心知这事端是自己生出来的,总得挑起担子来,遂安抚道:“莺子,不会的,他们没看清我们的脸,我一路上都留神着呢,要不然,他们早该生事了。”
“说得也是,时候也不早了,再晚就得走夜路回去了,”黄莺子道,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目光却猛然定住了,“芳甸,有人在外头!”
只见窗上压着一道横而阔的影子,觅食的熊罴一般,耸起脖子,应当是往里头看了一会儿,这才心事重重地踱起了方步。
芳甸亦被骇了一跳,好在这影子上横斜逸出的膘r乃是独一份的,令她旋即认出了梅老爷。他们父nv间向来说不上有多亲近,做爹的向来厌恶_F_里那gu久病的霉腥气味,鲜少过问,这会儿怎么上门来了?
梅老爷踱了几圈,在窗上敲了敲,道:“芳甸,起来了没有?来客人了,叫上你娘,一起出来吃顿饭。”
四姨太被这一声惊动,眼珠在眼皮底下奋力游走,眼看就要醒转了。芳甸却记起了大哥的嘱托,踟蹰不应。
“你们有客人了?”黄莺子连忙立起来,道,“哎呀,我真得走了,回头还得找罗姊姊要织机呢。真是的,早早约好了,到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芳甸摇头道:“许是她不知道你来学堂长屋,还在集市到处找你呢。”
“说得也是,我去家里等着她。”
“你一个人回家,不要紧吧?我同你一起。”
“你还要招待客人呢,别惹得你爹爹生气了,”黄莺子压低声音道,飞快拎起外_yi一角,露出拿红布裹着的一把布剪,“再说了,我还有这个呢。我爹说过,要是碰到歹人了,就吓退他。”
芳甸睁大了眼睛,只是话已至此,也不好屡次三番地留她。黄莺子前脚才开门出去,四姨太后脚便悠悠转醒了。
芳甸虽替她穿_yi洗面,照料得无微不至,到底捱不了多少时候,梅老爷再一次踱到了门外。
“老四!芳甸,还要多久?别让郎先生等急了。”
郎先生?
芳甸心中惊疑,见窗上投落了另一道影子,看体格应是男子。梅老爷一手搭在窗框上,同他攀谈着,那只言片语间透出异样的喜气,令她心中猛然打了个突。
“小nv......芳甸......过去在蓉城上的nv中,识过几个字......哪里哪里,我们一家也是晋北出身,往后还要回城里住的......能入郎先生的眼,再好不过......”
那个郎先生哈哈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这两人在一种令人脊背发寒的期许中齐齐扭过头来,在窗上钻出四只黑洞洞的眼孔。
芳甸哪里不明白她爹的意思?梅老爷捐给她的那点儿骨血,是放贷亦是收租,在一日日养育里冷冷地滚利,如今终于到了待价而沽的时候。
难怪......难怪大哥要特意提点她!看来大哥是知道这位郎先生的来意了,只不过,这时候装病,还来得及么?
芳甸一时间心乱如麻,偏偏就在这时候,一只枯瘦的手攀到她颊边,怜爱地碰了一碰。
“芳甸,”四姨太轻轻道,“你也该想想了,要是良配,就听你爸爸的话。如今......娘是陪不了你多少日子了,等娘去了,你也有个安身的地方。”
芳甸被这话里的不祥意味所慑,慌忙道:“姆_M,怎么说这样的话?莫要胡思乱想,你明明好多了,和前些日子比起来,是日见一日好起来了,是不是?”
偏偏四姨太没有答她的话,而是靠坐在炕边上,扭结袄裙上的盘扣,乱发烘出她瘦而长的脸容,马和骡那样忠善的眼睛。
芳甸依稀窥见了一点儿过去生活的残影,忍不住将脸偎在四姨太怀里,四姨太便将nv儿的鬓角拢匀了,扶正了发卡子,郑重道:“芳甸,你要听老爷的话!”
听话!那种骡马似的听话,又要枷到她身上来了。
芳甸zhui里发苦,从M_亲怀里慢慢坐直了。所谓决心,在催生之初,总是硌得人Xiong骨生疼的。她一时不知该把目光投往何处,这一间斗室nei仿佛爬满了蛛网。
“老爷,我们就来了——”四姨太道。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她瞥见了ca在布篓上的一束翅果菊。
这已经不是原来那一束了,但那种清澈透亮的鹅黄,仿佛是从大哥掌心里沾染来的。
她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点儿苦涩的勇气。
照梅老爷的意思,这一顿饭譬如在钱货两讫前摊开来盘一次货,一来令郎先生放心,二来也令芳甸相看一眼,免得那点新式思潮又闹出难堪。郎先生并非什么丑人,年轻有为,他做爹的也不至于亏待了nv儿。
席间芳甸同郎先生见了一面,隔了几个座。这位郎先生是容长脸,两弯菩萨似的长眉毛,看她的时候慢慢掀起来,眉弓上罗列着三颗针刺出血般的红痣。
芳甸满心戒备,预备好了说辞。只是这郎先生表现得不冷不热,之后并不正眼瞧她,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生意上的事儿。
她还不知道这种冷漠是压价前的蓄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郎先生还在为那件事发愁?”梅老爷道,“这样夹沙掺土的劣质盐,倒是许多年没见了。”
郎先生啜了一口酒,叹气道:“我也是此番才知道,收盐的也有收盐的难处,主顾哪里是这么好做的?我的人这些天都排摸过了,这方圆数里,都是些拿不出手的货色。”
梅老爷哈哈一笑,道:“这也难怪,盐田倒是不差,只是看落在什么人手里,好地留给瘦牛耕,怎么得了?”
“我看令公子的意思,像是不太乐意的。”
梅老爷长吁短叹道:“他是不懂得他老子的难处!家里的祖业落到下人手里,他倒发起善心了,可见读书亦有读书的害处。我们家里祖上做过场商的,收盐很有规矩,只可惜闹过几场大旱,盐户不肯卖力气,纷纷逃难去了,连支领的盐本都不曾还清。近年来我不在晋北,这些人又钻了空子,打起了鸠占鹊巢的主意,滥用土法私下行销,可不就把大好的盐田糟蹋了?”
郎先生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番隐情在。”
“也是我们一行人落了难,见了如此行径,也只能忍气吞声,但这落在白纸黑字上的规矩,却是他们谋篡不得的,还要请郎先生做一做主,”梅老爷道,作势要去碰杯,却眉头一皱,“芳甸,酒已冷透了,去烫一壶酒来。”
芳甸心中一阵阵发紧,她虽不知道这些贩盐收盐间的弯弯绕绕,但看梅老爷的样子,是早已把身份和盘托出了,他怎么敢在黄家打理的屋子里说这样的话?
要是大哥在......这个点了,大哥怎么还没回来?该不是碰上什么事了吧?
不行,得想个法子,把这郎先生赶走。
她捧了酒壶,进了灶间,不住地胡思乱想,那头的谈话声隔着布帘,催得她心急如焚。
梅老爷似乎是取出了盐引,大谈起日后盐美而价廉的光景,时而言及抽成孝敬,时而旁敲侧击常备盐仓库的盐路,只是三句话不离进城。
这么一来,话锋又转回到她身上来了。
“芳甸小姐年纪颇轻,念完书了没有?”
“过了年就十五了,碰上了变故,nv中尚未毕业,这样的年景,哪能长留在身边,能入郎先生的眼,是她的福气。她能识几个字,跟她娘一般,颇能知冷知热。青年男子孤身在外,总是颇多不方便的,郎先生若不嫌弃,便叫她跟在身边。也算我梅某人腆着脸,替小nv求个安身之处。”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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