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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中的陈设堪称古雅,三面环有书架,由六曲一双的乌木屏风作隔断。居中则设有一张剖横木而成的工匠台,散落着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工具。落脚处都是大堆的刨木花,显然龙川寿夫临行前没来得及清理。

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了这许久,火机已经撑不住了,火苗颠扑,仅能照亮数步之nei。几道影子扑在屏风上,膨大如落日,却并不靠近,只冷冷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种游离在外的窥探_gan和门缝里的冷风一起倒灌进来,吹得人心里发寒。

陆白珩仅仅是分心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被落下了。他大哥和年轻人一道,正在书架上飞快翻查着。火机被压得低了,年轻人的鬓发在火光里微微发亮,他大哥半侧着脸,神态间亦有些不动声色的熟稔,也不知在交谈什么。陆白珩只觉自己也被赶到了屏风上,仅有瞪眼的份儿了。

“你们等等我!”他道,小心避开了一堆刨木花,道,“这地方没灯么?”

“你靠近一点儿,”年轻人道,“燃油见底了,得尽快探一探龙川寿夫的底细。”

陆白珩踌躇道:“这一架子的鸟语,你让我看什么?”

“钥匙。”陆雪衾忽而道,从书立背后摸出了一枚钥匙,看了一眼齿纹,抛给了他,“是配弹子锁的。台面上我们已经翻过了,底下应当还有暗屉,看看有没有筒状孔。”

这种活陆白珩却是当仁不让的,他在工匠台上敲听了一通,先后拉开了几个没锁的暗屉,里头藏的都是些裁成人面的厚纸片,至于最后一个——钥匙caJin_qu后,以他的手劲,竟然一下没能拉动。

喀哒!

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卡住了,光听声音分量还不轻。他抓着钥匙,轻轻往上一抬,这才使得抽屉neng出一线,说时迟,那时快,两只*魂不散的眼睛平滑地流淌出来,雪白的脸孔仿佛还带着笑,陆白珩简直像被咬了手,砰地一声把抽屉甩上了。

这一下的动静惊动了年轻人,令他飞快转过头来。

陆白珩又急又惊,朝他比划了一通,恨不能将自己捕捉到的异样倒个底朝天。只是等涌上颅顶的热血一褪下来,再对上年轻人那双透明光辉的眼睛时,心中油然而生的便是恼怒了。

“我大哥呢?”

“他到屏风背面去了,”年轻人道,“又看到面具了?”

这点了然简直像是哄小孩儿似的,陆白珩脸上发热,飞快辩解道:“不一样,这一张是完整的。”

年轻人“咦”了一声,一手撑着台面,凑过来看了一眼。

抽屉再一次被拉开了。

那张面具彻底暴露在火光下,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盯着他,眼睑被涂黑了,扁平的鼻头很难说得上优美,质地浑朴古旧,似乎有些说不出的魔魅_gan。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鬼地方见到面具的成品。龙川寿夫对此颇为珍爱,将其盛在一只垫有黑布的方盒中。

年轻人端详片刻,道:“是戏台上用的。”

“戏台上?”陆白珩道,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面具上的眼孔,“黑咕隆咚的,也不怕撞柱子上么?隔着这么个木头疙瘩,哪能分得清是哭是笑?”

年轻人一手拿起面具,火光转侧间,那些纤而不弱的线条方才呈现出惊心动魄的力量,喜怒哀乐平滑地过渡,让人联想到_chicken_蛋清的流动与凝结。

“低头抬头的神态是不一样的,这应该是一种很nei敛的艺术,连抬头的幅度都有制约。”

陆白珩横看竖看,也只看出了*森森的鬼气,心道这死物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

他的目光才在年轻人的侧面上轻轻一触,对方就敏锐地察觉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才记起来,你也是唱戏的。”

年轻人显然听出了他那点儿顾左右而言他,没再搭话,而是轻轻抓住面具边,将其翻了过来。两只黑窟窿似的眼凸上方,刻有“萬媚”二字,边上刻了不少淡金色日文小字。

年轻人药x未褪,视物颇为吃力,陆白珩见他揉了揉眼睛,忍不住道:“火机给我......看不太懂,以......竜川輝作......竜川輝?又是个姓竜川的。还有团花里胡哨的东西,应当是这家伙的私印。”

年轻人道:“这种手工技艺,靠的往往是家族传承,同宗同姓也不稀奇,单看这种保存状态,应该不会太久远,也许是父辈。竜川輝......龙川寿夫的书架上有不少手记,我们分头找找。”

“不用找了。”陆雪衾的声音忽而响起,“在这里。”

饶是习惯了他大哥神出鬼没的做派,陆白珩依旧被伸到面前的手唬了一跳。后者却自然而然地抓着年轻人的手腕,引着他们绕到屏风背面,举起了火机。

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间,陆白珩便忘了腹诽了。

那一扇屏风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了,背面衬有和纸,仅仅是火光照见的地方,便画有大量的人像,或聚或散,疏密不一,自成故事,像是寺庙里的水陆壁画。

纸屏风被照作淡金色,每一张面孔都泛着金箔质地的光,五官却在光晕中央朦胧难辨了。这些人大多无名无姓,仅有个别身侧附有姓名,并几行日文,似乎在介绍什么。

陆白珩定睛一看,不由道:“竜川!都是姓竜川的。”

“画的是竜川家族史。”年轻人道,举高了火机,仰头道,“最上首的还穿着古代的装束,应该是先祖......竜川......近。他是为寺庙雕刻佛龛和佛像的,也是最早一批接触到这些面具的人,旁边绘有远洋船——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由海外传入的。这些面具和一种叫能楽的东西相结He,渐渐兴盛起来,作为家传技艺,传到了这位竜川永的手里,甚至还受到了朝廷的认可,旁边画的戏台......看来是声名著于一时,有不少名家曾佩D他所制造的面具进行演出。”

陆白珩的目光跟着他的讲述在屏风上逡巡,之后便是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宴乐场景,出于某种避讳,绘制者将他们的面容以淡笔隐去,但伶人所佩D的面具却施以重彩,火光照耀下,那一对对眼孔中无不透出*翳的光辉。那种自视甚高的狂热_gan席卷了大半幅屏风,直到那条曾经给竜川家带来世代荣耀的远洋船,再一次出现。

这一次,他们从船上迎来的却是恶鬼。

绘者似乎对此怀有无边的憎恨,不吝于用任何一种丑恶的笔法来刻绘其形貌。此人头生*金角,一张向shen处咧开的蛇zhui牵动了暴凸的颧骨,形成一个狞厉的大笑,一双金色的鼓目自无尽的怨愤贪婪中,盯向了竜川家那一辈的先祖,竜川康。从它_yi袖下探出的,却是一只清瘦的nvx手掌。

这是整扇屏风上唯一有名字的nvx,陆白珩看不懂那几个日文,只觉身边那一点火光猛然晃*了一下,噗嗤一声熄灭了。

年轻人松了一下手指,重新拨亮了火机。这一回,火苗的影子如蛇信一般,在他的目光中央游曳。陆白珩注意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怎么了?你认识这几个字?”

“是支那,留学生在论战时,常常以倭人对斥。”年轻人道,“他的意思是,竜川康娶了一个中国nv人,这个nv人被他视作恶鬼。”

nv人的手紧紧挽着竜川康,她怀孕了。脏器从她裂开的肚腹里崩裂了一地,一条血淋淋的脐带蛇行而出,悬吊着一个半面恶鬼的婴儿。婴儿拉扯着脐带,似乎在无形的痛苦挣扎中放声大哭,半边酷肖其M_的蛇zhui却劈进了颧骨shen处,露出漆黑的齿龈。

纠缠竜川数代人的诅咒,就在这个微笑中,钻进了他们的血脉里。

这个婴儿如他的姓氏一般,长成了著名的匠人,和他有关的画面,可以说是最令人不解的了。

他捧着一幅面具,去拜见某一位高官,面具被j心衬垫在黑帛上,却少了一只右眼,笑容异常扭曲,显然是可怖的失败品。他对此却异常珍爱,面带微笑,轻轻拂拭着其上的微尘。

他似乎因为这一次嘲弄般的献礼,受到了严酷的惩罚,被剜去右眼,砍断了双手,但他Q子裂开的腹中,却又爬出了一个半面恶鬼的婴儿,面目狰狞犹胜其父。

陆白珩看得云里雾里,压_geng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毛骨悚然,直到他的目光扫到了婴儿身边的那个名字。

——竜川輝。

竜川輝终于出生了。

这可怖的画面如同幻觉一般,竜川輝在下一次出现时,却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他甚至将家传的面具雕刻技艺发扬光大,在青年时期便屡屡登报,身侧的墨字几乎是先辈的总和,其中不乏溢美之词,“世界最古”“人間国宝”,陆白珩仅仅是瞎猫似的猜蒙了几个日文,便忍不住为之咋*。

“够不要脸的,龙川寿夫还真是孝子贤孙,把他都夸上天了,nv娲娘娘都没他会造人,”陆白珩道,“这雕的......都是nv人?”

年轻人点头道:“和先辈不同,龙川辉似乎专攻一种叫万媚的nvx面具,就是我们刚刚所见的。这种面具像是有严格的制式规定,对j度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成了废品,而他所制的,则是最接近其本来面目的,因此他引以为傲。”

竜川輝的青年时期,堪称顺风顺水,那一双极其稳定的雕刻师之手为他赢得了无数赞誉,甚至在能乐式微时独起一支,他娶Q时,不少达官显贵为之道贺,那种荣誉是远超平常匠人世家的。至于他的Q子,那显然也是个美丽温婉的nvx,绘者不yu暴露她的容貌,却为她画上了家传的万媚面具,那种幽幽的妩媚在灯火下看来,犹能摄人心魄。

即便如此,陆白珩心中的异样却越来越浓厚,笼yinJ竜川家的衰败_gan像一支喑哑的古曲那样,在屏风背后哀哀怨怨地盘旋着。

到底哪里不对劲?

竜川輝侧对着他的Q子,凝视着她*的肚腹,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他手里捧着一对童子面具,对于人丁稀少的竜川家而言,这一对即将降世的双生子,无疑是意外之喜。

長男竜川寿夫。

次男竜川......

陆白珩凑近研究面具边上那两行小字时,心中的异样_gan已经强烈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竜川輝在他的余光里微笑,那笑仿佛是尖而细的,像是一尾不断B近的蛇,陆白珩甚至看到了背后朦胧而*刻的家族命运。

不对!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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