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昏暗天色中,梅洲君依旧捕捉到了一缕莫名的熟悉_gan。那一瞬间,他脑中或隐或显的线索纷纷浮上水面,只是迟迟不能拼凑成型。
还缺了点什么。梅老爷一行此番遇袭,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肥羊......舱底......漏出来的货......那只搅乱局面的手究竟藏在哪里?
梅洲君心念电转,当即拉过陆白珩的肩膀,耳语了几句。陆白珩最乐意接这样的差事,双目一下就泛了光,二话不说应承下来。
这么一耽搁,斗笠人心中更是狐疑,当即将半边肩膀一沉,借着body的遮挡,令几_geng手指暗地里攀到渔网边上,拇指微微用力,从袖管里推出了一截短刀。事到如今,他能倚仗的也只有这一堆货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他心中之懊悔,简直难以言喻——都说二当家是个贪财的莽汉,只要肯下饵,再毒的钩他都有本事去咬几口,从二当家手底下借条小船是再隐蔽不过了,到时候只需小小地孝敬一笔,简直是天底下最爽气的买卖。只是这一次他却是打错算盘了,二当家非但没有如约现身,还派了个眼中钉似的船夫,牢牢把他盯死了。
什么财不露白,都成了一滩泡影。
听二当家的口气,他连十之一二都保不住,简直白白是送进了虎口里!
斗笠人暗暗切齿,一手压低了斗笠,随时准备借着水x逃neng。偏偏就在这时候,船夫歪了一下,半边肩膀斜塌在他身上,他悚然一惊,差点反手一刀过去!
那船夫不光不退,反而像一只受潮的麻袋那样,以惊人的份量越坠越沉,肩背上的肌r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猛然收紧,又烂泥样寸寸松散开来。
斗笠人直到这时候都没弄清楚危险的真正源头,低声诘问未果后,他的牙关猛然咬紧,拧着船夫的手肘,朝背后用力一拧!
“去!”
船夫一声不发,就这么被他掀翻在船上,浑似一条拍到案板上的死鱼。他粗喘几声,终于被那种诡异的死寂xi引了注意力,飞快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
就这么一弯yao的工夫,他的右掌就已经空了。
一道刀光趁着这一线空档,从斗笠底下飞旋进来,斗笠人甚至都没得及做出反应,就有一滴雨水被刀锋对半裁开,在他两眼间劈出了一道如扇的寒气。
这一下,岂止是魂飞魄散!
斗笠人怪叫一声,疯了似的后退,只是每退一寸,刀锋就如蛇信般黏过来一寸。随着他急切后仰的动作,大gu雨水回旋在他脸上,令他两边咬肌冷飕飕地跳动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一把揭去了他的斗笠。
与此同时,舱中的油灯毕剥一闪。
芳甸替姆_M换了干净_yi裳,又将她两只枯瘦的手腕塞进被子里,忽而听到舱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芳甸想起了梅洲君的交待,不敢贸然出声,只拿被子把自己和四姨太裹在一处,尽量*在桌后。
那人作势敲了敲布帘,道:“你藏好了?”
芳甸松了一口气,一下就被他这难得的孩子气逗乐了。
“大哥!”她道,“差不多了,你进来说吧。”
梅洲君挑帘而入,打量了两眼她们娘儿俩的气色,这才正色道:“芳甸,有件事情我得问你,你们的船是什么时候遇袭的?之前有什么异动没有?”
芳甸不敢大意,仔仔细细把那段经历回想了一遍,又拣着要害讲给他听。
“船坏了?”
“对。我们那是条电船,平常行驶的时候颠得人很不舒_fu,现在回想起来,船在进水之前,就已经停住了。这之后船就开始沉了,听说是触礁,看起来凶险得要命,其实沉得不快,还撑了好一会儿呢。”
“不错,”梅洲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异样,目光闪动,“是快不了。”
芳甸迷惑道:“没过多久,水匪就来了。对了,还有那个窟窿——尖锐得厉害,能扎伤人的手,听说当地的船底都是铁皮包着木头......A!什么声音?”
只听见船舱边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翻了。
她初时还没看清,以为那是口歪倒的麻袋,只是黑影很快如巨蚕般扭动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怪声。
芳甸吓了一跳,只见那赫然是个铁塔般的壮汉,手脚被反缚住,半边脸抵在舱底,借着脸颊肌r的蠕动不断去推挤口中的汗巾,看其着装打扮,竟也是个水匪。
芳甸心急如焚,唯恐他挣neng出来,只是没等她提醒,梅洲君微微一笑,伸手给他扇了扇风:“二当家,我看你面红耳*,恐怕是热坏头脑了,不如去后舱里凉快凉快?”
“唔,唔唔唔唔唔!”
梅洲君应了一声,忽而伸手钳住了二当家的肩头。
他样貌温文潇洒,仿佛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纨绔,但那手劲之大,二当家可是亲眼见识过的,颧骨至今留了几枚青黑的指印。
果不其然,一gu巨力袭在肩上,将他推得骨碌碌往前滚去,二当家脸色扭曲,终于憋不住了,呸地一声,将汗巾吐了出来。
“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二当家叫道,“你要是梅家的人,就应当谢谢我,我可没跟你们结过仇,要不是有我,你们平常来往的货早就被大哥劫光了,哪里等得到今天!”
他说的话真假参半,神态却颇为恳切,两颊并不平滑的赘r都紧紧xi附在腮帮子上,仿佛趴着一只庄严的蛤蟆。
梅洲君若有所思道:“哦?梅氏的商船,怎么就碍了大当家的法眼了?”
二当家斜乜着他,道:“后生,我劝你一句,这条江上,有两种船绝不可能打老大眼皮底下过去,一种,日本人的走私船,另一种,就是梅家的船,那可是血仇,你们祖祖辈辈造的孽,看来你们是半点腥气都不沾A?”
“血仇?”芳甸讶然道。
灯火迂回地萦绕在这莽汉的脸孔上,将他的脸颊鼻翼照出了铜铸般油亮的紫黑色,唯独印堂上熏着一片红。兄妹二人眼神中的异样取悦了他,令他将两条大tui一叉,咧着zhui笑起来。
“饿僧庙的事情,想来你们也没听说过吧?”
梅洲君心中一动,知道症结终于来了。
“这破地方,往前数四十年,都是你们梅家的盐岸,除了你们从晋北运来的盐,其余盐一律不准进来。鄂江到了这一段,是年年Zhang水,龙王雨十天半个月就来一次,你们梅家的船翻了几次,就不肯往这来了,那是,谁会做蚀本的买卖?差不多有十年工夫A,一条盐船都不敢来......这破地方久涝,种不了田,全靠着伺候梅家的货船讨些活路,家家户户的男子都在码头上帮工,有时还要下江拉船,这么一来,可不就断了活路了?”
芳甸道:“这地方临江,不能打渔么?”
“打渔?”二当家哈哈一笑,道,“小丫头,这一路上的乱石滩,瞧见了没有?这地方过是一块十几丈高的大石头,叫白风马堆,江水又险又急,鱼游到这一段都不肯停,要是撑船撵着鱼群跑,几个*头过来,就得连人带船拍碎在白风马堆上,在那时候打渔,可是要命的勾当!你们梅家一走,其余各家的商号也跟着走陆路绕道,这地方就算是死了。不过嘛,天无绝人之路,这转机就出在了一群秃驴身上。”
这方圆十里nei,佛法甚衰,只留了一座破庙,连上方丈在nei,只有七个和尚,老的老,小的小,或聋或跛,都是些无处谋生计的可怜人,仰仗着一间破庙和不甚虔诚的香火过活。
做和尚的也是生不逢时,既种不了地,也化不着缘,还赶上了各地驱僧毁寺的关头,一个个饿得脸色蜡黄,眼睛碧绿,千年难得出去放个焰口,却是活人比鬼还来得消瘦。
当地人也看不上这些挂名作和尚的闲汉,还有小孩子来扒门偷听,大多都嫌无趣散却了,只有一个格外顽皮的,跟着里头和尚的念经声嘘嘘地撒Niao,等布帘被Niao得青不青黄不黄了,这才拔tui要走,谁知道里头的念经声突然变得嘈杂古怪起来,横听竖听都是“饿饿饿饿饿”。
小孩子还道自己犯了糊涂,竖着耳朵又去听。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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