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丰社。
玉姮娥仰坐在梳头桌前,眼窝里揉着猩红的胭脂,眼神却是浊的,像呵在花玻璃上的一口雾,两条tui随便搭在桌上,一动不动。
“水。”
跟包捧了杯茶递给他。
玉姮娥看也不看,抬手泼在脸上,胡乱去揉眼窝里的脂粉,不料却摸了一手的茶叶梗子。
“玉老板......”跟包战战兢兢道,唯恐他因丢了面子而大发雷霆。
玉姮娥皱眉,示意他别说话,转头呸的一声吐出了一片茶叶。
“水。”他又道,声音低沉嘶哑,仿佛一把锈刀从喉管里出了鞘。
“玉**玉老板,还是我来吧,这清水可卸不干净。”
玉姮娥半晌没说话,歪靠在椅背上,眼皮半阖着,仿佛疲累已极,只是从脂粉底下透出疯疯癫癫的潮红来。
跟包拿草纸蘸了猪油,才挨到他脸上,就见他像扣动扳机那样,用力睁了一下眼睛,两粒眼珠子上蒙了一层猩红滚烫的水雾,依旧杀气腾腾。
好烫!难怪这位老板刚刚在台上倒了嗓,人都烧成这样了,嗓子哪还能听使唤?
要说这宝丰社,近来也是倒了运了。
前阵子有个叫杏官的丑角儿,钓虾的时候淹死在水塘里了,也不知是沾染了死人的晦气还是旁的什么,社里再也没太平过,先是督察队的弹压警在戏园子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紧跟着就有人夜里撞鬼,说看见戏台上有光一闪一闪的,是那死了的杏官在吃火,吃得满zhui都是脓血,仿佛含了天大的冤屈。
这可实在是瘆得慌!
那头一波未平,这头一波又起。玉姮娥玉老板在台上倒了嗓,吃了倒喝彩。
这位玉老板脾气急躁,从前也不是没唱破过,总有几个冤大头捧着,这晚却浑浑噩噩呆立在台上,痴了似的,半晌才从倒彩中回过神来,等下了台就成了这副样子,也难怪今日早早散了场。
他正心思活泛间,玉姮娥突然坐起来,扑在镜子前,那两片卸了胭脂的zhui唇惨淡得如同白垩土一般,牙齿恶狠狠杀在上头,神色之狰狞,活nengneng就是尊掉了金漆的罗汉像,他隔了几尺,都能听到剧烈的ChuanXi声。
玉姮娥按着髋骨,劈手抓了杯鲜石斛露,一口气灌下去半杯。
他这是旧伤发作了,红净用尽了重药都掘不出病_geng来,因此只能在无形的刀丛里受此活罪。
“你出去吧。”玉姮娥用尽最后的耐心,没把杯子捏碎在手里。
跟包忙不迭地退出去,他拿额头抵着镜面,一阵阵打着冷颤,昏昏沉沉之中,只见两片小红布帘当中,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老郎神像,又有许多蚊蚋般的声音嗡嗡乱叫,渐渐近了。
有三五个花脸挤到了彩头桌边,闹哄哄地勾起脸来。那一只只眼睛就埋在灰蒙蒙的乱云里,在镜子里刀丛似的乱闪。
当中有个作杨七郎打扮的,身材格外魁梧,独他一人大刀金马般坐在条凳上,其余花脸围着他站着,乍一眼看去,张飞、廉颇、李元霸都齐了,仿佛要在这小小一张彩头桌上开群英会似的。
廉颇道:“破台?早些时候也没听班主提起,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杨七郎道:“班主就是不提,也得有这个打算了,近来出了这么多怪事,确实该祛祛煞气。”
李元霸问:“谁去扮灵官?抓阄了没有?听说是今晚子时,这都没定下来,未免也太草率。”
照理说,戏班里死了人,又一连出了诸多晦气事,是该唱一出破台戏,从前老班主在的时候,也是这么*持的。宝丰社破台,唱的往往是《灵官降妖》,由花脸穿金盔彩靴扮作灵官,下凡降妖,再有一丑角D白毡帽,扮作吊死鬼,怀抱白_chicken_,满台乱窜,总归是个夺_chicken_放血的戏码。
只是这扮吊死鬼终究是晦气,几个丑角推来让去,往往是抓阄分派的。等梅洲君进了戏班子,则大多落到了他身上,即便如此,也得早早分派起来。这位新班主却是想一出是一出,到这时候才传话过来,说今晚要破台。
李元霸颇有怨言,故有此一问。
杨七郎沉声道:“这个倒是大可放心,班主是从外头叫的人,应该都安排妥当了,只要别冲撞上去就成。”
张飞沉默至今,突然冷笑了一声。
“破台,破台!杏官怎么死的,外人不知道,我们心里还能不清楚么?要真找上门来,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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