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秋把梨药托进了窗里,紧跟着翻了进来。
一边膝盖刚压到窗框上,院子斜对面的一扇小门就开了,从里头一颠一颠地滚出个人影来。奉秋耳朵尖,赶紧猫身往里一躲,扯拢了窗帘。
就这么一转头的工夫,屋里就剩下了他和梅洲君两个人。
梅洲君笑道:“不错,是有长进了,还探头探脑的做什么?赶紧跟上去。”
奉秋压低声音道:“我看清楚了,是个小胖子,冲着这儿来了,来者不善,师哥,你要当心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音刚落,窗外那道人影就一边跑,一边朝窗边大肆吐起口水来。
梅洲君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下却被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他把奉秋往桌底下一拨,一举扯开窗帘,果然撞见了梅玉盐那张年画娃娃似的脸。小半个月不见,那腮上又吊了两团白r,拱出一张鲜红的菱zhui,口水一梭一梭吹箭似的打在窗上,砰一声,团团炸开。
梅洲君道:“哪来的河蚌j?功课做完了没有?”
梅玉盐大声道:“你管我!”
他见梅洲君迟迟没开窗教训他,眉毛却越拧越紧,知道是抓住了命脉,不免得意起来。
“喂!”梅玉盐道,啪的一声往玻璃上拍了一巴掌,“小气鬼,你求我A,求我我就赏你一个。”
只见五_geng短指头上,顶了十来枚宝石戒指,都有鹌鹑蛋那么大,仿佛从指缝里睁开了无数只珠光宝气的眼睛。
“瞧,多漂亮,比你那劳什子领针值钱多了!”
梅洲君挑眉道:“哪来的?”
“当然......当然是我的。”
他说的显然不是老实话,梅老爷爱惜这个小儿子,唯恐他露富被歹人惦记,平时虽然好吃好喝喂养着,却很少往他身上添置金银珠宝。
梅洲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糟了!”
他就此打住,不往下说了,可那双眼睛挟着未褪的红云那么一飞,就跟唱戏似的,说不出的耐人寻味,看得人心肝脾肺都打起颤来。
梅玉盐到底是小孩子,第一眼看过去,还觉得他是虚张声势,没捱过片刻功夫,就转而怀疑自己命不久矣了,忍不住把脸挨了过去。
“怎么了?你说清楚。”
梅洲君叹一口气,道:“听说过拍花子没有?人牙子最喜欢骗有钱人家的小孩儿,笑眯眯的,特别和善,又喜欢拿些金银珠宝哄着你,等你把家里的大门打开了,就把脸一抹,露出一zhui刚吃过小孩儿的黄板牙,跟着往你顶门上一拍——”
他闪电般伸出手去,隔着玻璃,朝梅玉盐面孔上一扑。
梅玉盐肝胆俱裂,“A”地叫了一声,急急去捂脑门儿,拇指上的鸽血红戒指滴溜溜滑neng出去,在半空中一闪,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梅洲君道:“糟了。”
“A!”梅玉盐跺脚道,“都怪你!”
他脸上汗珠子扑簌簌地滚下来了,急急扑到地上去找。这会儿天色虽暗,但那戒指毕竟光华宛转,一转头就撞进余光里来了。
得来全不费功夫!
梅玉盐大喜过望,盯着那点光亮,猛扑过去,谁知道那横财注定是留不住的,迎风一窜,就从掌缝里漏出去了。
旋即停在他肩上,薄翅窸窸窣窣mo_cha起来。
原来是只萤火虫!
梅玉盐顽心炽烈,一下就把戒指抛在了脑后,伸手去捉。只是这小虫机敏,一触即飞,引得他穷追不舍,一会儿就又跑远了。
梅洲君看得清楚,这正是奉秋玩的一个小小把戏,果不其然,一回头,这少年已经笑嘻嘻地捏定那枚鸽血红戒指,递到他桌上了。
梅洲君伸手一捻,这鸽血红戒指品相绝佳,里头有圈细细的洋文,是从金迩洋行拍来的,应当是难得的珍品。
不等他shen思,斜对面的小门又开了,素贞面露疲色,连软鞋都没来得及穿妥当,抓了条披肩就出来了,一面左右顾盼,一面唤道:“小少爷,小少爷!我的小祖宗,可又跑哪儿去了?”
梅玉盐撇下萤火虫,朝她奔了过去,叫道:“在这儿呢,饴糖弄好了么?”
素贞松了口气,抓住他的手,仔细摸了一摸:“瞧你,多冷的手!进来喝点儿甜汤,暖上一暖,饴糖也好了,不紧着吃,都给你留在果盒里,夜里肚子饿了再吃。”
梅玉盐甩开她的手,把指头攥进掌心里,抬头看着她:“我翻出来的,那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许拿回去。”
素贞噗哧笑了:“小馋猫,带这么多戒指,还怎么吃糖?一会儿弄得满手都是,瞧你怎么取下来!”
“那好吧。”
素贞把他指头掰开了,将戒指一只只摘了下来,擦干净了,又牵着他的小手,往屋里走去。
这天夜里,后来想起来,其实是反了常的。
天井里这么大的动静,佣人却迟迟不见人影,三姨太那几身*丹士林的袍子也没人收,还挂在佛堂外淌着泪。
除此之外,就只有积满了雨云的夜,在竟夕不寐的风声中,从窗子里一阵阵滚进来,人一旦进了屋,就像钻进了一口老旧的玻璃药瓶,外头聚满了*恻恻的苍蝇,于是这种静里还酝酿着人言可畏的味道。
素贞端起盛糖饴的小碗,一勺一勺喂到梅玉盐zhui里,他仔猪似的哼哼,糖稀一路流到颤动的小圆下巴上。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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