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到了,天气渐渐转凉,我窝在院里的躺椅上,吃着秋实送上来的点心,眼睛一直望着院门。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秋实劝我回房,我摇了摇头,只是把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些。
秋实叹了口气,给我倒好茶,搬了张小凳子上坐到一边。
天黑了,茶凉了。
我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眨了眨眼。
天亮了,茶凉了。
秋实夜里睡着了,我叫来下人送她回房,自己在院里枯等了一夜。
可惜啊,始终没等到要等的人。我想,我大概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
.
陵安城,七巧节。
一夜一度的大日子,秋实在家呆不住,闹着非要出门。我拗不过她,只好在天色微暗时换了衣服,陪她去过节。
到底是节日,街上男男女女很多人,小贩们花样百出的出售各种与七巧节有关的东西。
面具,鸳鸯配饰,定情锁,结缘带,桃花扇,各种各样,秋实的眼睛似乎都不够看了。
我好笑的摸摸她的头,道:“有喜欢的吗?喜欢就买下来。”
秋实转头看着我,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喜悦,扑上来抱住我撒娇道:“哥你真好~”
我没说话,只笑着摸她柔软的长发。
秋实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父母早逝,这些年照顾秋实可没少被折腾。不过看着她慢慢长大,一点点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满满的,甜甜的,软软的。
秋实小孩子心性上来,看到有趣的就指着要买。原就是些小玩意儿,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也就由着她了。
没想到钱花的不多,东西倒买了不少,慢慢的我有些拿不下了。
正想叫住秋实,同她说回家,不料被拥挤的人群一撞,怀里一只鸳鸯定情锁被晃的东西乱摇,最后掉了出去,滴溜溜滚了几下,停在几步开外。
我看秋实正站在一处小摊前挑东西,也就没喊她,避着人潮往前走。
刚走到离锁一步远的位置,有人先我一步弯腰捡起它,见我盯着锁,那人笑了笑,问:“这是你的?”
我点点头道:“是,多谢阁下。”
那人又问:“这是定情锁?”
我莫名有些脸红,但想到秋实买锁时的神情,只好道:“是。”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噙着笑,上前将锁放回我怀里,然后道:“这定情锁,我可是给你了。”
我不自觉的后退,礼貌道谢,转身去找秋实去了。
七巧节出来游玩的人太多,秋实逛了这么会儿也已经累了,看我抱了满怀,咧开笑冲我笑:“哥,好累,咱们回去吧?”
我刚要点头,她却往右前方挤去,一边挤一边喊:“哥你等一下。”
我看着她瘦少的身形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灵活自如,过了一会儿又钻回来,手里拿着一只大大的糖葫芦,冲我眯了眯眼。
“好了?”我问。
她点点头,脸上满是笑意。
我转身抬脚。
腰间一紧,垂眸一看,秋实正一手拿着糖葫芦张嘴去咬,而她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抓着我腰间的衣衫。
我无声的笑了笑。
天上一轮明月,人间几重繁荣。
我抱着秋实买的零碎东西,秋实牵着我衣衫,两个人就着街边一盏又一盏温暖的灯火,逆着人流慢慢往回走。
不知从哪里开头,天空飞上一束束烟火,一朵朵相继绽放,五光十色,姹紫嫣红,映的整个天空都明亮起来。
秋实停住看了会儿,吃完糖葫芦打了哈欠,牵着我继续往回走。
我好笑的摇摆头。
别人家姑娘都爱极了烟花,每每放烟火都移不开眼。可秋实却无所谓,偶尔遇上放烟火的了,她也是看上一会就走,一点也不惋惜,一点也不留恋。
我想,这世上像我家秋实一样的姑娘,大概没有几个。
那一年陵安城的七巧节,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
再次相遇,是在又一年的秦淮河上。
初秋的天气还带着炎夏的余热,我领着秋实赶在天黑前进了城,找客栈,交房钱,吃饭,收拾东西。
等安顿好外面天已经黑了,秋实洗好澡换了干净衣服,趴在桌子上认真看书。
我从来不觉得姑娘家就要会女红能持家,除了女诫女则之类就不用读书,因而我一直都在自己教秋实。
幸而秋实也比较喜欢读书,四书五经早早学过,近日正在翻阅一篇游记。
我见她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逗她:“秋实。”
她慢了片刻才抬头看我:“哥?”
我笑眯眯看她:“要不要出去玩?”
秋实看看我,又看看桌上摊开的书册,神情犹豫不决。
我继续诱哄她:“这里有秦淮河……”
秋实打断我:“去!”说完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本来只想逗逗她,现在是不得不去了。
秦淮河上画舫满面,街边灯火摇曵,人流拥挤。我牵着秋实上了一尾小船,隐在人群里。
河中间停着几艘大船,船头船尾点着数量众多的灯笼,将整个船面照的十分清楚。相较于小船上的拥挤,那几艘大船上的人反而少的屈指可数。
想来那几艘应该就是今天的主船了吧。
秋实爱看美人,拉了拉我衣角。我半弯下腰,问:“怎么了?”
她问:“哥,我们能不能离近点?”
我笑着道:“好。”
换了艘大小适中的船,离主船近了许多,秋实开心的小脸红扑扑的,扑到围栏边,指着其中一艘主船的甲板:“哥,看,美人!”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借助明亮的灯火,看到了甲板上的人。
中央是一女子,正在跳舞,身姿曼妙,内里穿着样式繁复的舞衣,外着轻薄纱衣,腕上戴了串银铃,妆容精致,眉眼清冽中透着股媚态。
难得一见的美人。这秦淮河上果然不比寻常地方。
旁边坐着几个女子,一袭白衣,粉黛薄施,倒更显出天生的好相貌。那几名妙龄女子或坐或立,弹琴吹萧,丝竹声乐飘荡,配合着中央女子的舞姿,宛若一副天上人间。
她们对面摆着几张矮几,矮几后的人席地而坐,一边赏舞听乐,一边时不时互相说上几句话。
我看到坐在最右边的男人,星眉剑目,穿着一身似曾相识的青衫。
我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秋实,见她紧紧盯着中央的舞姫,不禁皱了皱眉:“秋实很喜欢那个姐姐?”
秋实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
秋实转回头看看我,又看向画舫,小声道:“我喜欢那串手链。”
我眯眼看了看,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秋实仰起脸对我笑,然后转身往船的另一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