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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了癌症,拿到复检书的那天我还了裴昭自由,然后彻底在他的世界消失。

但我的确有做变态的天赋,家里布满了我的眼睛。4k 摄像头无比清晰的将裴昭的一切展现给我。

我本以为他会如释重负,谁知那个恨不得我死掉的人跪在佛祖面前一遍又一遍的磕头。

希望我能够活下去。

1

裴昭是个穷光蛋。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裴昭混在一堆少爷里穿着洗到发白的牛仔夹克,头发大概被老板娘整理过。刺猬一样根根翘起,和那张倔强的脸尤其搭,看着就是不服输的。

我很喜欢他。

好色是人的天性,裴昭长着一张天妒人怨的脸。好在上帝给他打开一扇窗的时候关上了门,那个时候的裴昭穷得一天三顿都是馒头,配着能当镜子照的稀粥。整个人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肩胛骨顶出一个瘦削的弧度,从背后看去很是孤寂。

我跟老板娘说这个人我要了,老板娘一边恭维我一边不住瞟着在各个包厢穿梭的裴昭。

「小伙子倔得很哦。」

「那最近就不要让他有生意做了。」

裴昭在夜色当服务生,因为长得好看总有人从他这买酒企图深入发展什么。裴昭总是照单全收,然后冷冷拒绝图谋不轨的姐姐们。

夜色是 A 市最大的会所,我每次来这里谈生意都能看见他。

只有一个表情,嘴唇绷直,眼睛无神地耷拉下来。手里托着果盘或者酒水,忙得脚后跟不沾地。

他从来不主动跟我说话,有一次我谈生意喝多了在厕所门口吐得昏天黑地。随手抓住了他,我说:「给我一张纸。」

裴昭用随身的帕子给我擦了嘴,眼神有些动容。

「少喝点吧,姐。」

我眯了眯眼,觉得自己很恶劣。

那天之后我调查了裴昭的所有底细,孤儿,有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

他在攒钱,为了那场昂贵的手术,而我断了他赚钱的门路。

老板娘像我示意的那样不再允许他卖酒,同时还让手底下的少爷使劲欺负他。

我沉寂了快一个星期,那天再次踏入夜色时裴昭被一群人围殴。他躺在地上,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腰。护住头任由那群人打骂。

我拨开人群,来到裴昭身边,对着他伸出了手。

那人摇摇晃晃扶着墙站起来,推开我,走远了。

老板娘笑嘻嘻地说:「看见了吧,有骨气得很呢。」

后来我又找到了裴昭,拎着一箱子钱在他面前铺开。

「你妹妹的手术拖不得了,我可以帮你请国内外最好的专家。」

裴昭警惕地盯着我。

「条件。」

我有种浑身毛孔都舒展开的畅快,沉寂已久的胸腔好像这一刻才终于又跃动起来。

「我要包养你。」

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裴昭现在是我的枕边人,尽管他并不情愿。

他仍旧时常冷着一张脸,对我的示好熟视无睹。以工作忙的名义加班到凌晨才回来,那个时间点我早就睡熟了。

我搅动着皮蛋瘦肉粥,胸腔里泛起密密麻麻的恶心。明明很饿,嘴唇都饿得哆嗦,可是看见食物就是吃不下。

鼻子一痒,温热的液体滑落,把温香软糯的肉粥污染了个彻底。

我擦了擦鼻子,没有惊恐。

裴昭会说:「戚瑶光,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是个人。」

我们都不是心性热烈的人,很多时候在一起都是各自处理公务。等夜深人静,寂寞涌上心头再搂抱到一处躺倒在那张巨大的床上,抵死缠绵,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不是孤寂的。

可是我清楚,我们滚床单的时候,我情动的时候,裴昭他是没那么专注的。

想想也是,他正值风华正茂怎么甘心当一个小白脸。

他是有本事的人,自己开了家贸易公司,这两年也蒸蒸日上。

大概不久之后就会离开我了。

我们在一起之前,我把裴月送到了国外。

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我每次午夜梦回汗流浃背的存在。

好冷,明明是盛夏啊。

我裹着毯子给裴昭发了信息。

「今晚回来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酒酿圆子。」

很久都没有回复,到了中午的时候才吝啬地发了几个字。

「忙,没空。」

我看向窗外,骄阳正盛,晒得月季花蔫巴巴的。

「忙也得回,不然扣了你的货。」

裴照终于妥协,在六点整准时踏入别墅。

我也想软乎一点,可在商场沉浮久了血都是冷的,早就不会说那些哄人的话了。

「裴总真是日理万机,请你吃顿饭恐怕还得摇号。」

我弯着唇,口红的颜色过分浓了。裴昭皱眉,抽出纸巾抹去了些。

「我不是来了?」

我哼哼地笑,戳着他的胸口。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裴月回来了对吗?八年不见,你们兄妹也该好好叙旧的。」

裴昭像是有些生气,但是我从来不看他的脸色行事。他的恼怒在我这就像打在棉花上,连回弹都没有就消失了。

他走进厨房,把菜一一端出来。

「吃饭吧。」

我慢条斯理地嚼着鱼肉,不敢眨眼,生怕眼泪掉下来。

我说裴昭,我们分手吧。

2

裴昭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向我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知道的,我爱他入骨,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有多少个夜里我抚摸他宽厚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呼唤他的名字。可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固执冷漠的背影,我把手插进他漆黑的发间。施虐一般将发根往外扯,让他知道如何迎承他的金主。我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好脾气,可以笑语盈盈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拒绝我。

裴昭仍背着我,我沸腾的血液重新冰冷。而后松开手,颓然地裹紧被子。

在一起八年,我说过很多次分手。但无一例外,不超过一个星期就会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每天八点准时停在裴昭公司的门口。摇下车窗,我盯着面无表情的裴昭弯了唇角。

他只知道我折毁了他的尊严,却不知我无数次把自己放进尘埃里,自尊全无。

「又发什么疯?」

我低声笑出来,看着面前颗粒饱满的白米饭有几分失神。

大概再过不久,我就吃不上它了。

「这次是认真的。」

我望着裴昭,他仍旧是严肃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使用卑劣把戏企图获得一点关注的小丑,吝啬地施舍一点怜悯。

「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今天晚上我就会搬出去。」

裴昭终于动容,眉毛轻微上挑,连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都睁大了些。

「恭喜你裴昭,你自由了。」

我走到他跟前,弯下腰,轻声道:「跟裴月结婚的那天,我会送上份子钱的。」

裴昭待着没有动。

「走好。」

我听见他从喉咙里压抑出的声音。

裴月搬了进来,我很久之前见过她一面。那时候的裴月发色枯黄,整个人消瘦得如同裹着皮囊的骷髅架子。少年人本该清亮的双眸里死气沉沉。唯独见到裴昭时会迸发一点光彩,她搂着他,亲热地叫哥哥。

她才十八岁,即便病入膏肓,依旧美得让人心颤。

那是一种柔弱,纯洁,让人忍不住想呵护的感觉。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气质,裴月半死不活挂着营养针的时候我正在商场大杀四方。为了一个度假村,强拆了一个村。

补偿数额压得极低,很多人背地里骂我不得好死。但裴昭从来不说我冷血,他跟我如出一辙。我们才是一类人,他怎么会爱上小白花一样的裴月呢?

现在我真的不得好死了。

针孔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尤为清晰,裴月窝在我最爱的丝绒沙发上,裴昭为她洗了一盒草莓。贴心地去了蒂,然后把最红的挑出来,一颗接一颗喂给裴月。

我有点不高兴,裴月甚至没有脱鞋。尖尖的靴子底踩在蓝色沙发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这可是我为数不多和裴昭有美好回忆的地方。那时候我重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裴昭搂着我,耐心地哄我吃药,也会唱不知名的摇篮曲看着我入睡。

大概是裴昭那样的人天生就喜欢小意温柔,他们已经足够强大需要有人依偎在肩膀。而不是一个处处压了他一头,会涂着鲜血一般口红的女人。

裴月说她不喜欢这个沙发。

裴昭大概是想到我可能一个星期后会杀个回马枪,所以犹豫了片刻。

「过段时间哥哥带你去挑家具。」

裴月甜甜地笑。

「哥哥真好。」

戚承明推门进来时我还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

画面里裴昭刚刚洗好澡,头发还滴落水珠,完美身材看得人想尖叫。

他下意识去拿床头柜的水杯,但那里面是空的。我不在了,也就没有人时时刻刻在他床头放一杯水,供他随时取用。

裴昭不知想到什么,气愤地把杯子砸到了墙上。

戚承明说我变态。

「你有病啊,二十四小时偷窥人家生活?」

我笑笑。

「不止呢,还有私家侦探。他不在家的行踪我也一清二楚。」

戚承明打了个哆嗦,说:「戚瑶光,你可真够变态的。」

我不说话了,我用爱织了张网,他逃不掉的。

裴昭总有一天会发现我已经融入他生活的点点滴滴,而他心里的那个裴月,留下的只有一副看似美好的皮囊。

热腾腾的毛巾按在了我手臂上,挂了几天的水,胳膊都青了。明天再抽血,被扎烂的手臂可能都找不到下针的地方。

「姐,你何必呢?」

我仔细看了眼我的弟弟,我们同父异母。当年他的母亲病死后,父亲没有办法带着他回了戚家。

我有段时间很害怕,因为偌大的家业很有可能会被戚承明分去一半还多。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和他的母亲一样,他有一双干净的双眼。

少年时我有意无意地试探,在得知他更在意艺术以后毅然决然把他送去意大利深造。戚承明是很感谢我的,而我也松了口气。

只是现在我又把他招了回来,因为我病入膏肓。

那点血缘曾经是我最忌惮的东西,现在倒成了最有力的后盾。

「我死后你会为我哭吗?」

戚承明愣了下,把毛巾甩在地上。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我看着他如此焦躁,竟有些高兴。

「可是只有你是不够的,如果我真的死了,那我的未亡人一定是要哭得最撕心裂肺的那一个。」

戚承明哑然,他只能安慰我。

「会好起来的。」

裴昭睡到半夜终于还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水杯,砂锅里没有煨着粥。没有了丝丝香气点缀的厨房少了烟火气,清冷得让人害怕。

裴昭抿了抿唇,开始淘米煮粥。

他已经许久没有干过这种事了,难免生疏。水放多了,第二天起来时漫了一地。

他起得比裴月早,所以盛了一碗放在桌上。但直到晚上下班那碗粥还是摆在那,一动也没动。

家里漆黑一片,再也不会有人懒散地瞥一眼厨房,让他洗手吃饭。

裴昭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裴月的电话。

入耳是震天响的音乐声,裴月的话语朦胧不清。

他努力维持着温和的语调。

「月月你在哪,哥哥去接你。」

我合上电脑,给裴昭的合作商打了电话。

「不用给兴业商贸提供货轮了,我这边的配件急着处理。」

以裴昭的能力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对他造成打击,他只是会很忙。然后从中发现我暗中为他抹平了多少障碍,铺平了多少路。

圆脸的小护士委婉提醒我不要化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没什么肉了。

这是我的盔甲,我维持体面的战袍,我怎么能轻易卸下。

戚瑶光,怎么能允许自己展露脆弱。

我向来强大。

「骨髓库找到适配的骨髓了吗?」

「没有呢,但是别灰心,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我想好起来,我想听裴昭说爱我。

倘若我死了,我也要他记得我一辈子。

3

裴昭最近很忙,不止是为了公司的事,还有裴月。

那个曾经清纯可爱的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骄奢淫逸,会在奢侈品店里趾高气扬指着一排新品,耷拉着眼皮说我要了。然后钻进出租车,走进热闹喧哗的酒吧。

霓虹灯不断闪烁,在金属围墙造就的钢铁堡垒中显得有几分光怪陆离。

她随着音乐律动,晃着手里价格不菲的酒水。眼儿眯起,如同一只慵懒的猫。

裴昭会冷冷看着她,把她从亢奋的人群中拖回去。将裴月整个人塞进浴池,冷水呛得裴月不住咳嗽。

「哥!」

她发出短促而激烈的叫声。裴昭终于回过神来,用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说:「从明天开始我会断了你的卡。」

裴月舔了舔嘴唇,看上去并不在意。

「反正哥每个月给我打的钱也不多,都是那个老女人打给我的。」

她双臂扒在浴缸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弧线。

「说起来是个女强人,其实不过是个卑微的可怜虫。哥你一定不知道她都是怎么跟我说话的,好像她是我嫂子。唠唠叨叨地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每个月按时往卡里打钱。还拜托我在你面前说说好话,真是笑死了。」

她嫌弃地甩甩手,骂道:「恶心。」

「啪」。

裴昭甩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男人生气的时候都很沉默,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身边总是盘旋着低气压。愤怒时更是如此,只是眼睛会死死盯住某个地方。

裴昭甩完耳光,手有些颤抖,在看到裴月红肿的脸时瞬间清醒。耐着性子去哄她,宽大的手掌缓慢在裴月清瘦的背脊上轻拍。但任谁都没法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只有我。

裴昭的目光落在浴室角落,那里有一只孤零零的小黄鸭。

我有段时间很幼稚,买了很多小黄鸭在洗澡时放浴盆里。

小黄鸭肚子里是香氛球,橙子味,是裴昭难得喜欢的味道。

他总说我的香水有一股死人灵堂味,可惜我们后来吵了一架。我把小黄鸭都扔了,只留了一只放在地漏上,那块光秃秃的地方都由此看着顺眼点。

裴昭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房间。

床是冰冷的,没有人形暖炉。

他不知在想什么,打开电脑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一直到凌晨才迟迟睡去。

我猜他是忘了网址,有年生日我兴致勃勃亲手做了个网页。写了很多肉麻话,配上裴昭喜欢的歌作为礼物送给他。当时的裴昭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凭着残余的印象当然记不起来。

我抿了唇,药汁是苦涩的。

裴昭一定不知道那个网页早被我删除了,但我在他的电脑里留了截图。

我要他慢慢发觉,我要他对我的爱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跨国公司的生意拖不得,原本的合作商突然不提供货轮,裴昭有些怔然。

负责人说他们本来就是戚氏集团的合作伙伴,现在那边要得紧,肯定先顾着老东家。

裴昭有些愣,当初兴业刚起步,这家托运公司就送上门来。办事放心,价格公道。他不是没想过是我暗中搭线,可看对方的态度却并不像。

「我们乐意帮助有梦想的年轻人。」

搞了半天还是我帮的忙。

这一定让裴昭非常闹心,因为我又压了一头。

裴昭有些不满,因为他自己确实无法同我比肩。

但他还是笑着的,生意场上的人总是咧着嘴露出八颗牙那样的标准笑容。

「代我向戚总问好。」

负责人咂舌:「小戚总那个人哦,太狂傲不如戚总好。」

「小戚总?」

在裴昭印象里我是个绝对的专制者,戚氏总监的这个位置绝不容许他人觊觎,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小戚总。

负责人摇摇头:「不清楚,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退居幕后了。」

裴昭终于想起来,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联系他了。

男人犹豫了很久才拨通电话,可传来的只有电子客服格式化的声音。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并没有去公司找我,他只是在原地站了很久。

4

裴昭给他的妹妹找了工作,尽管不情愿,裴月还是嘟着嘴老老实实上班去了。

公司的事情也处理完毕,时间一下子空闲出来。

裴昭时常坐在沙发上发呆,持续了大概一个星期,他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

我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东西,情侣茶杯,相册,留下的大多是塞在角落里不容易察觉到的,年代久远的小物件。

裴昭翻箱倒柜,把每个角落都用抹布擦一遍。然后把倒腾出来的东西堆在客厅,一个一个仔细地看。

很多都是我给他买的。

只戴过几次的戒指,去度假时给他买的墨镜。冬天时亲手织的围巾,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头大尾小。线织得歪歪扭扭,看上去有些可笑。

裴昭一次都没戴过。

现在的他拿着那条围巾,往自己的脖子上绕,然后看着镜子里不伦不类的自己笑出了声。

他找到了很多关于我们的回忆。

那个别别扭扭,从来不肯坦诚接受我爱意的他。如今把自己剖开揉碎,终于发现我们在一起长达八年之久,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有人说过,当故人离去,第一时刻察觉到的不是悲伤。

甚至毫无感触。

然而在某天,某个时刻,你看到她留下来的一切,才会惊觉那个人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裴昭是怎么想的,他把那些东西全都放在纸箱里,拖进自己的卧室。

我猜他的心一定很软,因为他那样冷硬的性格。总是给自己套上一层盔甲,钢铁铸就的甲胄,仿佛无坚不摧。其实包裹的东西比什么都脆弱。

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他。

裴昭总是把自己放在前面对抗命运给予他的一切。

贫苦的家庭,父母早逝,病弱的妹妹,难堪的异样情愫。

他像一个把自己缩进龟甲的海龟,自傲且自卑。

接受命运的同时拒绝了它的馈赠。

有些人,就是不肯老老实实正视自己的内心。

我摸着电脑屏幕笑出来,连鼻血滴在雪白的被子上都不知道。

裴昭开车来到了我的公司,他静静地等着,等我下班。

像我从前无数次等着他从那扇玻璃门中走出来,认命地坐上车。

可惜他等不到了。

戚承明前呼后拥,西装革履。

戚氏的决策人换了,不再是那个眉目生冷,勾着嘴角笑得满脸不屑的女人了。

裴昭被定住了,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戚承明坐上我的迈巴赫扬长而去。

那个晚上,裴昭把我的电话打爆了。从九点到十二点,一刻不停,可屏幕里只有冷静的电子音。

他翻着微信,每一条发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最后,裴昭把手机放到耳边,点开我发给他的语音信息,听了一整夜。

裴月说他疯了,竟然喜欢我这个老女人。

她把那一箱子物件拉出门,要扔进垃圾桶。

裴昭和她撕扯着,不小心扯坏了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散落一地。

我看着屏幕里的裴昭把它们抱在怀里,肩膀耸动。

他哭了。

裴月也哭了,她问裴昭。

「哥哥,你不是最爱我的吗?」

那人抬起头,摸了摸裴月的脸。

「我们是兄妹。」

即使没有血缘,你也是我妹妹。

仅此而已。

我松了口气,裴昭其实并不爱裴月。他只是被绑架了太久,必须照顾好妹妹的责任感让他迷失了自己,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关切。

所以我把裴月送走,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也足以忘记一个人。

我对戚承明说:「其实我特别喜欢裴月,因为她这种人特别好对付。她软弱自私,又没见过世面。一边讨厌我,一边又不得不依附我。觉得我玷污了她哥哥,却对我打过去的钱照收不误,她觉得这是我欠他们的。」我笑笑,咽下药丸,「你别看她疾声厉色,其实她最怕我了。她知道这八年,裴昭早就只有我了。他的身边已经挤不下其他人了,即便是曾经最亲密的妹妹。」

我看着戚承明,他眉头紧皱看上去有些严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让自己躺好,觉得胸口喘气没那么疼了。

「我爸在外面风流债不少,我有几个弟弟妹妹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我刚退位他们就迫不及待冒了出来。戚承威想要什么职务?」

「财务总监。」

戚承明咬了咬唇,极厌恶地骂了句酒囊饭袋。

我有点好笑,到底是年轻总是沉不住气。

「他想要什么职位就给他,他想玩,你就带他去玩。钱权酒色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用不着你出手,他驾驭不了的这些,会反过头来害死他。」

我摸了摸戚承明的脸,他和我爸长得最像,生了勾魂夺魄的眼。不同的是我爸从来不会露出这样迷惘的眼神,他总是胸有成竹。

「我死之后戚氏是要交给你的,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放纵和严格都是管理人的手段,压得太紧反而守不住自己的财产。」

戚承明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要知道,这么多兄弟姐妹里,我只把你当自己人。」

「可如果,戚氏在我手上毁了呢?」

我闭上眼觉得有些疲惫,但嘴里仍然说着好话。

「你是我的弟弟,我相信你。」

对方握住了我的手,说好。

我知道他感激我。

在他人生最艰难的那几年是我把这个男孩带在身边对谁都说这是我弟弟,是戚家的小少爷。

他从泥潭迈入云端,从人人唾弃到万众瞩目。

他爱艺术我就让他去最好的学院深造,他想要爱,我就风雨无阻给他送饭。

只不过是因为戚承明在聊天时无意说的一句别的同学有爱心便当。

这是我比我妈聪明的地方,她只会在阴暗的角落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掐着戚承明包裹在衣服里的软肉。

我知道,但我从不干涉。

这是她的愤恨,戚承明的原罪,他本该承受。

关于这些,戚承明从来不会和我说。

我是他的姐姐,他在戚家唯一的庇护所。

棍棒之下,豺狼只会反抗。

阳光雨露之中,璀璨绽放的花朵才更好掌控。

这是我的私心,磨平戚承明的恨,少一个争家产的人。

可现在,什么都变了,这场病让我措手不及。

我呕心沥血了十数年的公司,我喝酒喝到胃出血才拿下的生意。

我真的就这么甘心让出去吗,把它交给一个从来没有管理过企业的人手里?

私生子们冒头不是偶然,戚承明也会慢慢发现仅凭他一人是没有办法掌控整个戚氏的。

唯有强强联手,而我是他的不二选择。

「裴昭去找你,记得跟他说我死了。」

「嗯?」戚承明疑惑,「不是让别人跟他说了你是退居幕后吗?」

「如果没有前后矛盾,他怎么会察觉不对劲然后找到我呢?」

我拉起被子。

「好累,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戚承明不知道我有多耐心,多能布局。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没一个能逃脱,包括这条命。

5

临近中秋的时候我让戚承明以我的名义给裴昭送了一盒月饼。

和往年一样,亲笔写了信送给他。

只不过今年的月饼是戚承明做主去店里买的,我已经没有精力像往年一样费尽心思研究那些花里胡哨的馅料和外观。我能做的只有写一封信告诉他,我很好,往后的日子希望他快乐。

戚承明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我病重,非要拐弯抹角地让他自己来找。

戚承明撇嘴:「他也真沉得住气,天天就在公司大门口等着,合着还以为能堵到你呢。」

裴昭的性子就是太沉着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出击。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白血病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可活。

等他开窍,追着戚承明问我的下落,说不定我的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我叮嘱戚承明:「记得和他说我死了。」

戚承明点点头,拿着月饼盒去找裴昭。我打开电脑,无比期待裴昭的反应。

往年中秋是裴昭难得会准时回家的时候,他骨子里是期待家庭的,所以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裴昭很重视。他甚至会去菜市场转一圈,挑两个想吃的菜,别扭地递给我。所以尽管不怎么喜欢我做的月饼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坐好了,和我一人一个。在阳台倒两杯茶,一点一点抿完了。

月亮很圆,我和裴昭并肩坐着时会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他看见月饼盒子眼睛一亮,我猜他一定在想:看吧,戚瑶光这个女人终于憋不住气了,她来找我了。她是爱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无法背叛,无法离开。

所以就算戚承明一副臭脸,裴昭还是欣喜地摩挲盒子。他知道那里面有我写的信,每年都一样,毫无新意。

他是雀跃的,乃至于有些急躁地抓住了戚承明的胳膊。

「她人呢?」

戚承明不耐烦地挥开了他的手。

「死了。」

裴昭愣住,差点没拿住月饼盒子。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抓住戚承明,提高了语调:「你说什么?」

「我说她死了。」

戚承明字正腔圆,言辞激昂。看着裴昭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冷笑出声。

「事到如今你装什么深情呢?你不是讨厌我姐讨厌得要死?人活着的时候不屑一顾,死了反而念念不忘。我告诉你,看上你是我姐倒霉,不过你放心,她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裴昭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似乎在回味着戚承明的话,最后失神地呢喃。

「我没有。」

他抬起头:「我没有讨厌她,我只是讨厌我自己。」

裴昭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骗我的对不对,我知道我对不起瑶光,要打要骂都可以。但是生死不是小事,不能拿来开玩笑。你是她弟弟你不能咒她死的,她还那么年轻,她说她要和我白头偕老的,她怎么能死呢?」

戚承明大概是看不下去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暴躁地点了根烟,不再看裴昭,转身出门去了。剩下裴昭一个人抱着月饼愣愣地站在门口。过了很久,裴昭突然发狠地把包装盒撕开,一个接着一个把月饼塞进嘴里。

虽然同样是手工,但一看就是精品包装。怎么可能是我包的呢,怎么可能有我的味道呢。

裴昭哇一声吐了出来,他靠着门框,先是把头埋进膝盖无声流泪。然后是以手掩面大声地哭泣着,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喊我的名字。

他揉了揉眼,发现了盒子里的信。

不同于以往百年好合这种傻兮兮的话,今年我写的是:希望裴先生往后余生幸福安康,我很好,不要再想起我。

裴昭突然回过神,开车追了出去。

目的地还是戚氏,戚承明像是知道他要来,早早在那等着。两辆黑色的车就这么对峙,谁也不服谁。到底还是裴昭先下车,他有求于人,早就没了当初的傲气。

如同八年前,裴月病危那天。

裴昭也是这样,低着头,把姿态摆到极低。卑微地把手掌贴着膝盖,眼眸里有决绝也有绝望。

估计是来之前做过功课,以为有钱人都是变态。

我吻了他的鬓角,我说从今往后你都是属于我的。

我从不相信爱,我爸娶我妈之前也说过只爱她一人,后来还不是遍地飘彩旗。

可是我相信习惯。

谁能说结婚十年,彼此之间的爱意还没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可是习惯会紧紧维系他们,只要连接够深就永远无法离开。

这种感情说虚假却也足够真实。

我只知道我爱裴昭,而他也永远别想离开我。

至于他是爱我还是已经无法接受身边没有我,或许我不需要知道答案。

现在的裴昭比当初还卑微,他颤抖着,嗓音沙哑。弯了他笔直的脊背,对着戚承明卑躬屈膝。

「请你告诉我她在哪?」

戚承明吸了口气,问:「你是因为可怜她?」

裴昭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爱她。」

大概,大概,这就够了,人不能太贪心。

我在忍不住睡着前见到了裴昭,他站在病床前,眼睛通红,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向他招了招手,裴昭没有立即走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捂住了脸。

我今天忘记涂口红了,所以我对着裴昭招招手。

「帮我把口红拿过来。」

裴昭乖乖照做,甚至挑了很久。

我才发现他竟然知道我用得最多的色号是牛血红。

我抹完口红问他:「我好看吗?」

裴昭就笑,他从来不会咧着嘴笑,太夸张了,一看就是装的。果然,他嘴上说着好看,眼泪却流下来了。

「有这么丑吗!」

「没有。」他拉着我的手,「是我眼里进沙子了。」

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

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还都是淤青。因为症状严重,所以身上有很多红色的小点点,代表着我的皮下出血很严重。

我的盔甲已经遮掩不住我的病容,干瘦的脑袋,苍白的面皮。偏偏有着一张血一样的红唇。

不伦不类,甚为恐怖。

也就戚承明会不遗余力地夸我好看。

他夸张到收走了病房里所有的镜子,生怕我看见自己真容。

可是电子产品都是会反光的啊,我又不是瞎子。

裴昭站在我的面前,他还是那么俊朗,那么高大。

我又困了,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昏昏欲睡。

那人吻了我的眼角,泪珠滴到了我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都没发现,你病得这么严重。」

我舍不得离开这人间。

夜深人静时有人来拜访我。

和戚承明吊儿郎当的潇洒不同,这是个衬衫扣子一定要扣到第一颗的严肃男人。

但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叫我姐。

「骨髓配对失败了?」

他点点头。

「是我没用,姐。」

「不关你的事,都是命。戚家三个男丁就你最刻苦,去戚氏吧,好好辅佐承明。你们是兄弟,不该那么生疏。」

戚承泽突然抬起头。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读书读傻了?」

我被他逗笑了:「有点。」

戚承泽也笑。

「我知道姐想要什么,戚承明想独霸戚氏,不可能的。」

他站起身为我掖了掖被角:「你会好起来的,姐。」

戚承志不成大器,戚承泽戚承明无论谁想继承戚氏都必须拿到我手里的股份,所以我的遗嘱是关键。

大概谁都不能轻易放下权利,戚承明即便去做了骨髓配对都不愿意拉我一把。

可是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

我对着这个鲜少谋面的弟弟笑道:「合作愉快。」

他将是戚承明最强劲的对手。

「合作愉快。」

6

裴昭搬进了医院,开始贴身照顾我。裴月尤其不满,在她看来我这个老女人死掉简直就是为社会做贡献。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发泄不满的方式只有大吼大叫。

就算是私立医院特护病房也禁不住她这么折腾,隔壁病房的已经出动保镖请她安静点了。

我低着头笑,我要是裴月不仅不会闹还会上赶着关心。毕竟是一个将死之人,有点良心的都会向着她。你动作越大,别人越觉得你不懂事。相反的,暗搓搓的恶心,才是在对方心口上动刀子。

可惜裴月太单纯,不知道杀人诛心这个词。

可是我知道。

我每天下午都会流鼻血。

我就这么看着裴月气鼓鼓地坐在病房里的椅子上,拉扯着裴昭的胳膊,让他不要管我。然后两眼一翻,鼻血就顺着嘴唇滴在身上。我望着惊愕的裴昭,一脸失望。

裴昭果然慌了神,让人把裴月带回去,不准让她靠近医院一步。

他取了湿巾,细致地给我擦脸。

我拉住他的手腕,于是裴昭停下动作,不解地看我。

「乖,先擦脸。」

我仍旧是笑,和以前一样。裴昭特别讨厌的那种,因为看上去好像我是掌控全局的操盘人,而其他人只是棋盘中被操控的一子。

这种被人安排好的无力感让他特别厌恶。

但是现在,裴昭顺着我的笑也露出了牙。

和戚承明不同,他总是一脸愁容。

希望我赶紧死又舍不得我就这么没了。

纠结的心情让戚承明每次来看我都有种便秘的挣扎表情。

裴昭笑得很阳光,那种以谎言为定心丸,蒙蔽双眼笑得无知,所以特别纯真。

尽管他的手在抖。

「你这样我都舍不得死了。」

裴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他还是笑呵呵的。

「瞎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死呢?」

「死之前能让你对我这么尽心尽力也值得了。」

裴昭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手抓着我的被子指节都泛了白。

「我让你别说了!」他咬牙切齿,「你不会死的。」

过了会,裴昭似乎整理好心情,放软了语气。

「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看着他的背影,问出了自己精心策划下本应有的答案。

「你爱上我了吗?」

裴昭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胜利果实来之不易。所以你千万不要放弃,不然我就要去喜欢别人啦。」

我打开电脑,断断续续给戚承泽发消息。在我的有意教导下,公司董事很多人都站队在他手下。一时间,戚承明孤立无援,连我也频频对戚承泽报以欣赏的目光。

大家都是聪明人,我死后股份归谁谁就是戚氏继承人。

同为私生子,胜利的只会对失败者赶尽杀绝。

戚承明学的是艺术,戚承泽是工商管理。

高下立分,明眼人都知道谁更适合管理企业。

戚承明和我配型成功却迟迟不动,他犹豫了。一方面是我对他确实有恩,可另一方面只要我死了他可以得到整个戚家。他一定没想到,我爸的私生子里还给他留了个强敌。

我和裴昭聊天,他对我的做法很不理解。

「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可以直接要求戚承明捐骨髓给你。」

「你知道戚承明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她生下戚承明,在月子里被我妈扔进结冰的河里冻了小半个上午。虽然留了半条命,但是活不了几年就去世了。你说他怎么会不恨我呢,就算我拉了他一把,我们的情谊也没那么深。」

我扬扬眉,裴昭心领神会换了一个浅色的眉笔。

「我不想直接说,这样我就欠他一条命,我要他心甘情愿来救我。至于戚承泽,他妈就聪明得多,知道联系我而不是上赶着去我妈面前送死。所以暗地里我资助戚承泽不少钱,才让他们母子锦衣玉食。手里的财产太多,光靠一个人是守不住的。他愿意和我合作我就分他一份,同样地,如果戚承明懂事我也愿意分给他。」

裴昭化到腮红了。

「可如果,他就是铁了心不救你呢?」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实在是太好看了。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认真专注的神情使得他现在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石膏像。

可我爱他不止面容。

我爱他倔强,冷漠,以及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心。

他不爱裴月,自始至终都不爱,不然我不可能轻易地得到他。

我只期望在他反应过来我是费尽心思让他以为自己爱我之前能多记住我几年。

「如果戚承明不想戚承泽继承戚氏那他就会捐骨髓救我,到时候我仍然是戚氏的决策人。可他们也会各自得到好处。但假如戚承明真的一点情分不顾由我死去,那么他们会发现我的遗嘱上只有一个名字,就是你裴昭。」

他惊了一下,口红歪了,在嘴角拉出长长的一条。

我握住他的手。

「真是这样的话,好想看看他们两个忙活到最后结果一场空的表情啊,一定很精彩吧。谁能想到我会把财产留给一个外人呢?」

裴昭定定地看着我,好像跨越四季,跨越无数时空,眼里只有我。

「你现在知道,我有多爱你了吧。」

那人的拇指擦去了我唇边的红色。

「我不要,我有手有脚,我饿不死。那是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

他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算计,就让他把骨髓给你不可以吗!你是他姐姐,你给了他命啊!没有你,你妈怎么可能让他进了戚家大门!」

「戚瑶光。」裴昭趴在我的腿上,「你已经那么自私了,再自私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我哪里自私了?」

「你让我给你当情人。」

「那是你自愿的,你妹妹的手术加上出国这么多年的费用还有你的公司得上千万呢。我可亏本了!」

「你不亏,你才不会做亏本的生意。」裴昭的眼泪很快湿了一片被褥,我听见他的声音很是模糊。

「你把财产给我除了觉得他们不配之外是不是还想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我所有身家,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被你看出来了。」

我有些心虚,因为偏执到我这个分上已经不是一般的神经病了。

裴昭拉着我的手亲了一下。

「你赢了。」

医生跟我说戚承明这几天去找了他几次,看样子是打算进行配对了。

戚承泽也发来消息。

「给他施加的压力不小,姐,这几天你应该能看到好消息了。」

也不枉我谋划这么久,总算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想要什么?」

戚承泽很久才回我消息。

「给我一笔启动资金,我要自己创业。」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从始至终都不可能把自己的东西让出去。

尘埃落定之前我又见了裴月一面,这一面差点没让我挺过来。

「为什么非缠着我哥不放?」

「不是我缠着他,你自己问问去,现在的他还愿意走吗?」

裴月不屑地扯了下嘴角,把一堆缠着线的摄像头扔给我。

「他一定不知道你有多变态吧!你心理学学得真好啊,你以为你机关算尽我哥就会着了你的套了?我告诉你,如果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你觉得他还会同情你吗?你把习惯、怜悯偷换概念成爱那就是爱了吗?那不过是你可笑的谎言罢了!」

我脑子突突地跳,余光瞥见门把手转动了一下,然后裴昭推门而入。

他都听见了。

他奔向我,可我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我的意识反应全都变得迟钝,我的身体不再受大脑控制。我的思想和我的身体分裂为两个个体,或许不久之后心脏再也无法提供动能,而届时迎接我的只有死亡。

白血病并发症,颅内出血。

我最后看了眼裴昭,他的口型在说什么?

求求你。

求求我?

「求求你不要死,戚瑶光,我是爱你的,求求你不要死!」

7

走马灯来临的时候我看到很多东西,那些曾经被忽略了的细节。

比如我买给裴昭的礼物,那个人虽然从来没有用过,却无一例外都在不久后买了同款的女式。只是没送出来,他把它们放在了办公室里。

我曾经看见过,只是觉得眼熟,所以没有过问。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裴昭过分别扭了,他不好意思送给我。

我有些难过地想,如果他不爱我就好了。如果他爱我,而我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

我离幸福那么近,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了。

还有昏迷前,我听见他说的话了,是我曾几何时梦寐以求的言语。

无数片段在我脑海里回放,然后归于黑暗。再醒过来,戚承明和我一个病房躺着。

「姐,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我对着他笑了一下。

「你要失望了,我实在命硬,老天不收。」

戚承明用手捂住脸。

「其实那天下午已经要决定手术了,谁知出了那种事。你知道吗,裴昭给他妹妹下跪了。」他顿了顿,「我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能着急到那种程度。不断用他妹妹的手打自己,说什么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你,你真的经不起一点刺激了。」

我喉咙干得紧,却仍快意地笑出声来。

「然后呢?」

「这下子裴昭和他那个妹妹是彻底离心了,姐你算是解决了最大的隐患。然后他把我打了一顿,逼着我捐骨髓。」

戚承明说完这些,突然哽咽起来。

「姐,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你还能原谅我吗?」

病床隔得不远,我伸手就能抓住他的手。

「有什么好怪你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弟。」

戚承明回握住我。

「你要好好的,姐。现在戚氏由裴昭打理,他知道你不放心。等你好了,你还是戚氏的决策人。」

我有些动容。

「他去哪了?」

「这个时候应该在求神拜佛吧,每个周末雷打不动。」

手术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裴昭和我都没有话说,他总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固执地坐在病床前,用水果刀削苹果。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法,苹果皮不削断,病人就能好起来。

所以裴昭一直和苹果较劲。

他把一连串的皮提溜起来,满意地左看右看。然后削一小块苹果塞我嘴里,剩下的只能自己吃掉。半个月的时间吃了快有几十斤。

明明是无神论者,现在不仅诚心诚意地去求神拜佛。连苹果代表平平安安,一定要吃光这种话也深信不疑。

我笑话他傻了,裴昭就反驳。

「你才是傻子,能在一个人身上折腾八年!」他说着,在床边坐下,眼神湿润。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手术前一天裴昭去买了戒指,我的手指已经细到戴不住戒指了,活像干枯的树枝。

裴昭就往戒指上缠线,继而絮絮叨叨。

「其实你走的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在的时候不觉得,等你把东西都收拾走了我才发现我的生活里布满了你的影子。我喝杯水会想起你,吃个饭也会想起你,就连洗澡都能看见那只死蠢的鸭子。」

裴昭盯着我笑了笑。

「我当时就在想你一定是故意的,你等着我受不了去找你。你知道吗,其实我都习惯了,你每次说要走,最多十天就会出现。所以我等啊等,想等到你气消了就好了。我不信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和裴月早就没关系了。可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你都没回来。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吗?我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外面被哪个野男人绊住了,还是她真的不要我了。我当时还自嘲谁离了谁不能过,直到戚承明送了月饼过来。」

说到这,裴昭几度无法开口。

「我那一刻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你说我们两个要是坦诚一点多好啊。但凡坦诚一点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裴月把摄像头扔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生气,我甚至松了口气。原来真的会有人爱我如此,我又怎么能抛下她。」

「瑶光。」他碰了碰我的脸,戒指大小终于合适,「我们结婚吧,谁也不离开谁,这么过一辈子。」

我捏了捏他的手。

「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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