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冷漠):人是一定要走的! 真香啊。
江宅无论chūn夏秋冬都很安静,冬日万物沉睡,更是悄无声息。
余意这些天都住在一楼最角落空出来的帮佣房间,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没有睡过这么柔软的chuáng。
他想天上的云都没这么软绵绵。
这里的大屋子好像妈妈跟他说过的童话书里的城堡,很大、很漂亮,冬天一点儿也不冷,还有好吃的东西,他不用再饿肚子。
妈妈变成星星以后,他的肚子就没有填饱过,可是来到这里,周婶每天都会给他吃很多没有吃过的东西,他舍不得吃,想要藏起来,可是周婶说不吃完的东西会变质。
他不懂变质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努力地把食物塞嘴里,直到吃不下去才停止。
今天城堡的主人回来了,所以他要躲起来,不能被发现,被发现的话,就又要饿肚子啦。
余意在软绵绵的chuáng上打了个滚,周婶不让他开灯,他怕黑,可是比起被赶出去的恐惧,这一点黑暗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睁着又圆又亮的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漆黑的天,只有一两颗星星。
不知道哪颗会是妈妈呢?
他以后也会变成星星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余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林复洵前脚刚踏进江宅,后脚天空就飘起了小雪。
他是江楚的特助,方方面面的,生活、工作,拿着高昂的工资,为江楚前前后后打点好一切。
他拿着拟订的文件走过小花园,绕过小喷泉,抵达别墅大门口时撞见周婶在指挥工人修葺一旁的小亭子。
他跟周婶打了声招呼,周婶却把他拦下来,神神秘秘地问,“先生近来心情怎么样?”
“还行。”
印象中林复洵就没有见到江楚情绪大波动的时候,不整人的时候,大概就是心情不错吧。
周婶支吾道,“没有人惹先生生气吧?”
林复洵笑说,“您问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呢?”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有关江楚之事,林复洵向来都很谨慎,哪怕对方是照顾了江楚二十多年的周婶。
周婶见问不出什么来,苦着一张脸又去监工。
林复洵带着文件直奔二楼的书房,抵达时江楚正半躺在窗台上看书,见林复洵到了,只是淡淡掀了下眼皮子,又把目光落在书页上。
室内窗帘拉了一半,半明半暗中,江楚穿着灰色家居服,也许是少晒太阳的缘故,江楚的肤色比寻常人白皙上几分,jīng瘦的身形落在日光里像是jīng致的壁上画,漂亮是漂亮,但因着面色冷凝,无端端生出点寒气来。
林复洵早已习惯江楚这副模样,他与江楚是校友,硕士毕业后就跟着江楚做事,既是下属,也是朋友,如今也有六年了,是见证江楚在短短五年间性情大变的知情人之一。
江楚过完年就二十八了,正是大好年华,可惜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忽然像被抽去所有生气,只剩下了一副躯壳。
也是,任凭谁的父母是因为至亲而死,都难以开怀。
这些暂时按下不表。
江楚坐起来接过林复洵递给他的文件,随意翻阅,看着文字,问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事,“周婶跟你说什么了?”
他在二楼看得一清二楚。
林复洵对江楚是有问必答的,谁让人给的工资高,“问你心情好不好。”
江楚笑了声,拿书桌的钢笔刷刷在文件最底端签上自己的名字,抬眼看林复洵,说,“你不觉得奇怪?”
林复洵点头,“是有些,她以前虽然关心你,但从来不过问太多。”
“那就对了,” 江楚把文件搁置在书桌上,他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好奇的神情,“我怀疑,屋子里进了老鼠。”
林复洵咋舌,“大冬天的,哪有老鼠?”
“我说有就有,” 江楚相信自己极其敏锐的直觉,“不知道是这只老鼠先露出尾巴,还是我亲自把他揪出来。”
林复洵觉得眼前的江楚有点陌生,与其说是陌生,不如说是太久没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兴趣,虽然觉得江楚话里奇怪,但林复洵其实很乐意看见江楚露出这样的一面。
让他看起来是鲜活的。
于是林复洵顺着江楚的话往下说,“难不成你不回公司,就是为了捉老鼠?”
江楚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全是,江宅出现陌生人,让他觉得好奇之余,也是真的觉得累了。
他站起身,抛下一句捉老鼠去,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来到前花园,雪已经停了,地面有细细碎碎的融雪,江楚行至温室区,这里四季花开不败,唯独角落一处的花草枯萎,像是被谁压过的痕迹。
江楚走到蔫蔫的花丛面前,拿修长的指碰了碰枯坏的蔷薇,这种花漂亮是漂亮,未免太娇弱了些,一点点风chuī雨打就叫它枯枝败叶。
“周婶,” 江楚唤道,“这里怎么回事?”
周婶闻言赶来,不知道向来对花草不感兴趣的江楚今儿个怎么突生兴致来赏花,一时支吾。
江楚露出个浅笑,他笑起来倒是看着很温柔的样子,“几朵花而已,不用紧张。”
周婶在江楚淡淡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虽说这几年江楚性情大变,但周婶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他去捉弄拽小狗尾巴的林家小少爷,就是露出这样的眼神。
周婶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了被捉弄的对象。
明白江楚已经发现端倪,她gān脆坦白从宽,也不全坦白,一开始说的是堂弟的儿子上门探亲,被拆穿她已经十几年不联系亲人之后,她才终于说了实话。
江楚静静地听着,越听眉头拧得越深。
林复洵见他这样知道要糟。
果然,周婶还未请求江楚留下余意时,江楚已经不容置喙地开口,“赶出去。”
周婶知道自己逾矩,她即使在江家做事多年,但说到底也是给人打工的,没有资格求江楚留下谁,以前或许有可能,现在希望微乎其微,但周婶还是想试试。
“先生,那个孩子很可怜的,也很乖,他就待在这里,不会乱跑的……”
江楚掐下一朵枯萎的蔷薇,眼里露出点比雪深的寒意来,一针见血道,“周婶,他不是你的儿子。”
周婶求情的话卡在喉咙里。
江楚见她神色哀伤,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戳中周婶的痛处了,但江家又不是救助站,若是什么人都能往里塞,成什么样子。
他自觉话有些过分,放软神情正想挽回几句,周婶就说,“我明白了,先生,我这就去把人叫出来。”
江楚抿了抿与蔷薇一般颜色的唇,沉默。
林复洵把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无声叹气,忍不住道,“周婶只是念子心切,你别怪她自作主张。”
江楚把败坏的蔷薇丢入花丛里,一言不发地进屋。
余意睡得迷迷瞪瞪被周婶叫起来,条件反she问,“是不是,可以,吃饭?”
房间没开灯,但他还是看见周婶有点红的眼睛。
他哭的时候,眼睛也会红。
妈妈不见了的时候,他哭。
被爸爸打的时候,他哭。
爸爸不要他的时候,他哭。
哭是很难受的。
周婶因为什么哭呢?
余意脑袋容量很小,小到只能抛出一个个问题,却想不出答案,他想不明白,只能伸手摸摸周婶鬓角花白的头发,小时候妈妈摸摸他,他就不哭啦。
“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你生气啦?” 余意露出很认真的表情。
周婶叹气,“先生回来了,要见你,你待会要乖,先生问什么就答,知道吗?”
余意慢慢点头。
回答问题他会的!
他跟着周婶出了房间。
客厅,江楚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江宅是他最后一片净土,人是一定要走的。
即使在外人看来,他这样的做法很冷血,但对于江楚而言,早就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几分钟后,江楚见到周婶身后跟了条尾巴从走廊里走出来。
他没仔细看,只对林复洵说,“去查查他的家人在哪里,送回去。”
林复洵方才也听周婶说了余意的来历,现在把人送回家无疑是推人进火坑,何况还是个脑袋不灵光的,运气好跑得了一次,未必跑得了第二次。
他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少年,身量纤细,圆脸圆眼,正好奇地盯着他看,一双眼就像纯净的山泉水,好像……
林复洵愣住,半晌喊了声江总。
江楚闻言掀眸落在来人身上。
余意好奇地对他眨眨眼。
他面色一变,这已经是他近年来情绪最为波动的时刻,江楚不敢置信地看着余意,心里骤然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掀起阵阵涟漪,难得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