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宁凝歌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几天,曜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是在躲避自己吗?宁凝歌为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旋即惊吓便化为了无尽的自嘲——她有什么资格让曜躲避?
这几天一直呆在这里,也不知道凝言凝语他们怎么样了,虽然自己在来这里之前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但是还是有些担心。看来应该找个时候跟曜说一下,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软禁着她。
一天晚上都没有睡好,凝歌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些头重脚轻的,文妈喜气洋洋的来叫她下去吃早饭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了句:“刚刚我看见少爷的车了。”
凝歌还残存的朦胧睡意立即被惊醒了,微微窘迫的进了盥洗室,快速的弄得清清爽爽的走了出来。
刚下楼,安夜曜便走了进来。
不,不只是他一个人,还跟着一个女人。
明丽的脸庞,合体的职业套装不仅展现了她优雅的气质,更是将她的完美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凝歌愣愣的看着她,再看看自己,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油然而生。
安夜曜神色如常的瞟了一眼宁凝歌,转过头对陈慧茹说道:“你先去吃早饭吧,我去把aae的资料拿下来。”言语中虽然没有太过亲昵,听在宁凝歌的耳朵里,仍旧像是刺一样。
陈慧茹倒是没想到安夜曜的家里还有个女人,这是她第一次来安夜曜的家里。安夜曜并不是那种好亲近的上司,所以她的小心思一直都只敢放在心里面。昨天通宵加班,今天早上安夜曜突然提出自己要回家拿资料,让她顺便回去吃个饭,她还真是受宠若惊。
不过陈慧茹也算个聪明的,旋即浅笑着说道:“好的。”又扭头看向依旧站在楼梯口的宁凝歌,“这位小姐是……”
“你不需要知道。”安夜曜大步流星的往楼上走去,路过宁凝歌身边时,他放慢脚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在这里愣着,很好看吗?”
宁凝歌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他声音里的讽刺和鄙夷,她听得清清楚楚。
很快安夜曜就拿了资料下来,来到餐桌前,坐在陈慧茹的旁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说道:“你看看这些东西,觉得我们这次的收购还有必要吗?”
陈慧茹接过来简短的翻了一下,说道:“aae公司最大的隐性价值就在于它的市场声誉非常不错,虽然股票价值常有起伏,不过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完成收购之后,我们就可以用安氏的资源进行品牌重组,潜力也不容小觑。”
安夜曜微微点头,看得出来,他很认可陈慧茹这番话。
陈慧茹眼角余光瞟到了坐在她不远处吃饭的宁凝歌,看安夜曜刚刚对她的态度,似乎也不怎么好,那么……她朝宁凝歌笑了一下,半是挑衅半是试探的说:“不知道这位小姐,可有什么高见?我想,你也经常关注财经一类的事情吧,你研究过aae的股票吗?”
宁凝歌听见陈慧茹是在问自己,怔了一下,看见安夜曜也抬头看向自己,垂下头,有些局促的说:“我,我不是很懂这些,也没有看过公司的股票。”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带着委屈与自卑。
安夜曜微微皱起了眉头。
陈慧茹适时的展开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
“走吧。”安夜曜打断了陈慧茹的话,站起身来,“去公司吧。”
陈慧茹满脸的得意之色,看了一眼满脸灰白的宁凝歌。
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
安夜曜带着陈慧茹走了之后,宁凝歌回到房间,在阳台上看着外面有些阴沉沉的天空,抑制许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她蹲在阳台上,把头埋到膝盖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独立支撑孤儿院的时候她没有哭,在外面找工作被别人看不起的时候她没有哭,就连安夜曜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不爱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是现在,她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没有很高的学历,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更没有可以令人羡慕的优越背景,她只有一个人,还有背后的那两个孤儿院的孩子。
她也是一个人啊,她也有尊严啊,可是为什么,那个男人,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把她的尊严放到脚下狠狠的蹂躏,狠狠的践踏?
当初安奶奶对孤儿院有恩,如果不是安奶奶施以援手,凝言凝语他们早就饿死了,所以当安奶奶提出让凝歌完成她一个心愿的时候,凝歌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甚至没有问是什么心愿。
她的想法很纯粹,既然有恩,就要报答,不管会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
而事实是,她的确报答了,也的确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在那个男人面前完全粉碎,而且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偌大而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阳台的角落里,那是连阳光,都射不到的地方。
安夜曜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摊着的资料很久都没有再翻动过一页。
他承认,自己让陈慧茹回家,带着那么一点给宁凝歌一个下马威的意思,他不喜欢带女人回去,可是为了警告那个女人,偶尔破一次例也无妨。
可是宁凝歌的反应,却让他很吃惊。
那么沉默,除了更加苍白的脸色,一点表现都没有。
一般的女人见到自己的新婚丈夫带了别的女人回去,不是应该大吵大嚷的骂那个女人是小三,然后巩固自己正室的地位吗,怎么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宁凝歌压根就没想过要用安夫人的身份去做什么事情,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一直盘旋不去的,就是她看到陈慧茹之后苍白的脸色,微微颤抖的双唇和水色氤氲的眼睛。
电话在房间里周而复始的唱着歌。
宁凝歌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起身准备到房间里拿手机,大概是蹲得太久的原因,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眼花,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她扶着墙壁勉勉强强稳住自己的身子,来到房间里。
“喂。”凝歌有些有气无力,还带着微微的哭腔。
“凝歌?”对方大概没想到凝歌的声音会这么低落,有些不确定的追问了一句。
凝歌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刚刚才有些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涌上心头:“乐祎。”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只有乐祎一个人可以倾诉了。
她才满18岁的时候就出去工作来养活凝言凝语他们,白天在西餐厅做侍应生,晚上还要去一家大排档做兼职,乐祎,就是她在大排档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
她被一群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欺负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装作没有看到,唯独乐祎,一个女孩子,站了出来。
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身手可以那么好。
乐祎帮她打退了那些小混混,还跟那个大排档的老板说:“这是我的姐妹,以后要是再有人敢欺负她,我就砸了你这个摊子。”
然后她转过身来,对还还是一脸惊异的凝歌笑着说道:“嘿,我叫乐祎,你叫什么名字?从此以后,我就罩着你,看他们谁还敢欺负你。”
凝歌永远记在心里的,就是乐祎在昏黄而劣质的灯光下,一脸阳光的笑容。
“凝歌,你怎么了?”似乎意识到了凝歌的不对劲,乐祎的声音也急促了起来。
“乐祎,你说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凝歌哭出声来,“我明明那么努力的想要证明我自己,那么努力的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我没有学历,没有样貌,没有背景,难道就活该被人欺负吗?”
“谁说的?”电话另一头的乐祎一下子就炸毛了,“你是我姐妹,谁敢说你,我废了他!”
电话那边还有一个温润的男声,在旁边嘀咕:“你怎么这么暴力?”
乐祎声音更大了,朝他吼了一句:“许康宁你说些什么呢?”然后又转过头来对凝歌说道,“你别理他。好了凝歌,我们什么时候出来见个面好不好?放心,今日之仇,我一定会帮你报的。”
凝歌揉了揉酸酸的眼角,即使知道乐祎看不到,仍旧轻轻的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没关系的。”顿了一下又说,“乐祎,许康宁,他人很好,你一定要珍惜,知道吗?”
乐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许多:“他哪里好,就知道惹我生气。”
那也比不闻不问好啊。凝歌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她是有多落寞,连有人惹她生气都觉得很好。
“乐祎,我是认真的。”凝歌慢慢的组织着语言,“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别人能给自己温暖。后来我遇到了你,后来我靠我自己的努力养活了凝言凝语他们,我才明白原来人需要的慰藉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微笑,一个鼓励,一个拥抱就可以了。现在我得到了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却又开始怀念以前的那些日子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却再也回不去了……”
“凝歌,你到底怎么了?”电话里传来了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的声音,“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用了乐祎。”凝歌赶忙阻止她,安夜曜不准自己出去,而且她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告诉乐祎,她在短短几天里,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还记得她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找到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男人,一起办婚礼,一起做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子。那是曾经最单纯的梦想。
现在,一切都成为了镜花水月。
她就这样草草的和一个并不喜欢她的男人结了婚,没有婚宴,没有婚纱,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家宴都没有。
“我还有事,先挂了,改天找你,对了,没事的话帮我看看凝言他们吧,我放心不下。”凝歌匆匆挂了电话。
之后便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出神。
薄薄的门板外,安夜曜准备伸出去敲门的手僵在半空,冰冷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
他没有想到,陈慧茹那番话会对她影响这么大。
他还一直以为,宁凝歌是个没有脾气的。他就是看不惯她那副什么事情都咬咬牙一个人扛着的永远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就是想让她生气,想看看她生气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是像个泼妇一样大吵大闹,估计不会由他出面,奶奶就已经会让她走了。
可是她没有,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依旧是紧抿着双唇,把眼泪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样的宁凝歌,仿佛有些小时候那个倔强的小女孩的样子了。
安夜曜犹豫了很久,还是转身,走进了自己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