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变了天气,乌云拦住阳光,吃完午饭竟是低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到地面,形成一道道水纹,顺着街道蜿蜒而下。
姜父和梅氏想起家中院落的东西,急急地往家里跑,春雨贵如油,两人跑的时候还带着喜气。
姜晗和薛哥去运书尚未归来,只剩她一人看铺子,由于乌云遮日,屏风后面光线太暗,姜楚只好把桌椅挪到门前,在空白的扉页上浅浅勾勒。
伴随着淅沥的雨声,也别有一番风味。
喧闹的声音,让这意境戛然而止。
一群贵公子们浩浩荡荡地走进来,闹出的动静倒是不小,他们推推搡搡,上下瞧着书铺的环境。
面前的女子身着青色衣衫,纤细单薄,安安静静地在纸上描字,低下头的侧脸精致,眉眼之间神色认真,再加上身处书铺,整个人都散发着书香。
“顾世子,这不是早上才见过的姑娘吗?怎么,这就是你们府新来的表妹啊?”一个玄衣男子饶有兴趣地问。
顾明衍很不客气地从主柜前搬来一把椅子,撩了一下衣服稳稳坐上去,端正挺直,他抬眼盯着姜楚,道:“给本世子画幅画像,画到让人满意为止。”
姜楚低着头,轻声拒绝:“恐怕不可,小女大多为女子作画,很少为男子画,您可找别家”
那群人也不闹腾了,空气沉寂下来,玄衣男子打破这氛围,指着顾明衍道:“小表妹,这位可是你进的顾王府的世子殿下,他专门冒雨骑马过来作画,你胆敢拒绝,这是不想进顾家了吗?”
“小女”她还想找借口,轻声轻语地回话。
奈何顾明衍本就是不讲理的人,他仰靠在椅背上,声音凛冽,命令般的语气,隐隐带着怒意:“画!”
其他贵公子被顾明衍吓了一跳,刚出口的调侃句子咽入嗓中,一时安静起来。
姜楚是不怕他的,因为上一世的原因,她几乎把顾明衍当成了恩人,他给过她银钱,也把那渣夫周晋刺死,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慰籍了。
让她相信,这世间还是有温暖存在的,否则,她即使重生也是个不信善良温暖的行尸走肉,甚至不计后果一刀刺死周晋,哪里会是现在这样为自己细细打算。
她铺开画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混蛋顾明衍,目光仔细而专注,从头上银冠到脚下黑靴一点都不落下,这人身姿慵懒,神态矜贵,怎么看都不像是浪荡子弟的模样。
顾明衍原本散漫的身姿,在姜楚一寸寸的目光中变得端正起来,脊背挺直,双手住在两膝上,小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地剐蹭着膝盖上的锦衣。
在姜楚终于端详他那张俊脸时,他依旧在瞄作画的人,对上没有一丝杂念的眸光,整个人顿了一下,于是偏头望向窗外,看淅沥的春雨,落在地上散起一圈圈涟漪。
“世子是要画侧身吗?”姜愉蹙眉,她只能看得到顾明衍的侧脸。
“正的。”顾明衍慢慢转过头,目光越过姜楚望向身后的书柜。
那些个贵公子们些许是有些无聊,一个个地在搜寻自己感兴趣的书本。
顾明衍被姜楚盯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那样认真专注的眼神,跟其他那些贪恋他家世或容貌的视线截然不同,他不习惯。
“你记性有那么差吗?一直看本世子做什么?”顾明衍道。
“”姜楚把碎发放到耳后,顾明衍大抵是她见过最不配合画师的人了。连跟着的同伴都不配合,玄衣男子嗤笑。
“阿衍,看你当然是看上你了,往常的姑娘,看你都要那扇掩脸或低眉垂羞的,小表妹自是跟旁人不一样,借着为你作画的功夫,多看你几眼怎么了,牺牲美色换一幅画也不错啊。”
“滚。”
那人笑嘻嘻地噤声,把注意力拉回书本。
顾世子翘起了二郎腿,刚才那端正的模样不复。可她的画纸上已经描出了端正的轮廓,只好轻声提醒:“世子可否坐正些?”
“否!”顾明衍双手环着,挑衅地看着姜楚。
姜楚无语,只好冷静地还以对视。
“真是麻烦。”顾明衍败在她眼眸里,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
“哈哈”许是看到了欢喜的内容,那玄衣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自顾自读起了书中的句子:“俊朗的男子捏着怀中美娇娘的下巴,另一只手负上一团柔软,凑近那张俏脸,鼻息是好闻的清香。”
“不一会儿,房间传出一阵娇软的求饶声,屋内,美娇娘抱着男子腰身,是”
姜楚脸色越来越难堪,玄衣男子所处的书柜,是一些画本子,父亲和继母从来不让她们触碰,如今这人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读出来,虽然她前世也嫁过人,可未行过房事,玄衣男子这般放肆,是否忘记了屋内还有一个她。
顾明衍抖了抖衣角,勾起唇角,看面前的姜楚,她两手指之间的毛笔已然定住,可能捏得用力,指尖泛白,耳垂却是鲜艳的红,眼眶微湿,贝齿咬住下唇。
真怕她下一刻就跑夺门而出,或者把手中的毛笔冲着他脸扔过来。
在那男子尚未念出污言秽语之前,顾明衍出声制止:“柳司契,街头糖葫芦还想还不错,你闲着无聊不如去扛一墩儿回来。”
“一墩儿?你别闹我啊,那么重唉,行吧,我去。”柳司契跨出门,顺带着扯上了其他几个公子哥。
顾明衍看了眼他们的阵仗,道:“除了糖葫芦,可再买袖他吃的,本世子觉得有点儿饿了。”
“遵命遵命,世子殿下且安心等着罢。”柳司契拱了拱手,手举纸伞,乐呵着出门。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她二人。
“脸皮这般薄,怎么在王府混下去。”顾明衍不太老实,此刻他又晃动着腰间的玉佩,薄唇吐出这么一句话。
不说还好,一说姜楚原本的耳垂红蔓延至脸颊,形成红晕。
最后画完的时候,脸上的红还没散去。
顾明衍见她放下毛笔,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活动久坐的双腿,行至桌前,倚在姜楚做的椅子边上,看着画中的他。
画中人眉目舒朗,脊背挺直,神采奕奕,眉眼之间透露着桀骜不驯,倒像是在阳光下驯马,而不是坐在室内的椅子上。
顾明衍倚在姜楚做的椅子扶手上,腰间玉佩坠着,紧贴着姜楚的手背,她不动声色地拿开自己的手,顾明衍倪了她一眼,练武之人自是察觉得到身旁人微小的动作。
他又动了动腰间的衣服,玉佩重新贴上姜楚的手背,这玉佩是稀缺之物,手感细腻舒服,这丫头竟然这么不识货,还嫌弃他的东西。
姜楚又躲过。顾明衍捏着画纸拍在桌上,转身坐回刚才的椅子上,冷声道:“小丫头,本世子的画像赏你了,最好挂在屋子里,时时刻刻都看着,若今后进了王府,别惹这张脸的主人,本世子最讨厌你们这些自诩才女的人。”
姜楚手捏着裙角,坐在椅子上垂头,掩下眸中破碎的光亮,低声回话:“记住了。”她本无心招惹这人,今后自然会躲着。
顾明衍冷哼一声,狭眼不再盯着姜楚,望向门外等着其余人回来。
“哟,我们顾世子是不是欺负小表妹了,小表妹怎么这般惹人怜?”柳司契扛着一墩儿糖葫芦,嬉笑着走了进来,“小表妹,怎么不理哥哥?”
姜楚默不作声,只希望眼前的这堆人尽快离开,她莫名地有点烦。
柳司契从稻草墩上面拔了一串糖葫芦,递到姜楚面前,“小表妹,给你糖葫芦吃,很甜的。”
“柳司契,小爷看上你手中那串了,给爷拿过来。”顾明衍眯着眼,大爷似的靠着椅子。
柳司契翻了个白眼,只好持着糖葫芦走到顾明衍面前,揶揄道:“跟小表妹抢什么吃的,你这不欺负人家的么?”
顾明衍夺过那串糖葫芦,走到稻草墩跟前,围绕一圈,挑了串最大最红的,递给姜楚,见她不语,道:“拿着,本世子可没欺负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日后见我绕着走。”
硬塞进她手中之后,这一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书铺,姜楚轻舒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到椅子上,现已是春天,红山楂外面裹的一层糖快要融化,她咬了一口,酸甜可口。
她好好卷起桌上的画像,劝告自己,顾明衍于她是恩人,前世替她杀渣夫,今世就依了他,莫要招惹这人便是。
她要一步一步地走,撕下周晋的那张面具,叫他露出真实的模样。然后孝敬那邪世帮着她的人,父亲,继母,弟妹,姑母还有,暂且不算上顾明衍。
春雨渐渐停止,鼻尖是泥土地的味道,薛哥跟姜晗回到了书铺,姜父也急匆匆地回来了,对薛哥笑言:“今日铺子关的早,你且先回去吧,我跟女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她就要入顾府了。”
回家的路上,姜长盛一直告诫:“阿楚,你性子温婉,为父相信你不会惹事,但若受人欺负了,定要跟你姑母说,你姑母会护着你的,莫要害怕。”
姜楚点头,一旁的姜晗撅嘴:“阿姐,听见没,父亲是这样跟你说话的,若是换我过去,他可就是另一番话了,定会让我不要随便惹事,多听姑母的话”
姜父拧眉:“你若是像你阿姐这般,我怎会对你不放心,就你这霸道的模样,受了一点欺负不得把王府闹得鸡飞狗跳,只会给你姑母惹事。”
姜楚笑了笑,她何时也能像妹妹这般活的肆意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