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这几日一直待在自己房中,还是不怎么说话。茵陈每每进屋去伺候,都见着她倚在窗边出神。温裕和温夫人李氏都来看她,情况也差不多。
温家的下人知道主子们心情不好,做事也更加小心,整个府里的氛围有些压抑。
作为外客,萧景和明显感受到这种压抑,好在温裕善解人意,时不时拉着他走马观园,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他来温府的第五日,府里出了件大事情。
温言发了高热,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有些危险。
李氏坐在温言床边,不停的拿着帕子擦泪,想她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是放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当娘的是最最伤心。
“大夫,这,恳请你们尽全力救治小女,银钱什么的你们大可放心。”温裕此时也急了,他姑娘是他从小抱大的,她还那么小,怎么可以说没就没了。
几个发须尽白的老大夫左右相看,当中有一位出来说了话:“温老爷,令爱这是忧思过甚,心肺受损,一不小心感染风寒,情况着实是有些不容乐观。不过您放心,我等必然倾尽全力。”
温裕算是江宁有名的大善人,在城中声望很高,他们这些人对他怀有敬意,不消他多说,他们也是会尽力的。
萧景和跟玄参是在外面站着的,里面的谈话听的还算清楚。他手里摇着折扇,往里面探了探头,见着温裕和李氏面上的悲戚之色,颇有些动容。
还有那个温家姑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样姿色才情上佳的姑娘去了也怪可惜的。
萧景和在原地踱了几步,收了折扇道:“我记得从前宫里退下来的张太医是在江宁的,你去把他请过来,给温家小娘子看看。”
玄参啊了一声,舔了舔嘴唇道:“殿下,这,这不好吧,本来您就是微服私访,张太医那个大嘴巴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他知道您在江宁再给捅出去,会添很多麻烦的。”
萧景和拿扇柄狠狠敲了他两下,玄参捂着头哆嗦。
“这都人命关天了你还能想那么远,让你去就去,到底谁是主子?”萧景和有些恼火,清俊的面庞上都带着不耐烦。
怕萧景和真生气了,玄参应了声去往外跑。
他走后,萧景和继续往里面看。
温裕站在李氏身边,一边拍着她肩膀安抚,一边自己又在抹眼泪。
床榻上的温言双眉始终都紧蹙着,手死死捏着背角,嘴里还在呓语。
这场高热并不是突然来的,是本体对她的排斥。从醒过来那一日开始,温言就觉得不大舒服,只是她沉浸在悲愤的世界中懒得去管。
温言的脑海中是大片大片的翠绿,像是万物茂盛生长,带着无限的生机。她着白衣漫无目的的走着,听着风过树梢,流水淙淙,黄莺轻啼。
“你想好了吗?”系统的声音再次传来,温言顿下步子,四处张望,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她垂下眸子,声音清浅,“没有。”
成为皇后便可回归故国,重塑形体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荒谬。其实她也是厌倦了,一直活在算计当中,她很明白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成为皇后有多么艰难。
系统有些苦恼,他还在挣扎着问:“为什么呢?你不想报仇吗?”
这两个字又让温言回到当初死去的绝望当中,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为什么有报仇的机会还不愿意呢?
“你曾经那么信任他们,把他们视作毕生知己,你为了大燕殚精竭虑却换来那样的下场,你不恨吗?还有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如今还能以他人的身体活着,只是因为你触发了本系统,如果你没有选择绑定,你所获得的好处就会消失。简单来说,你会再次死亡。”
“现在这场高热只是一个开始,拖延的越久,你所受的痛苦就会越多。”
“想清楚了吗?”
它的话在温言身边不断回响,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魔咒,让她难受到极致。
“你不恨吗?”
“你不想报仇吗?”
“我想。”温言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眼神涣散,口中低喃出这两个字。
“你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话音落下,温言身边的绿色开始消失,落叶席卷,惊涛汹涌,鸢鸣鹤唳,如同火焰一般热烈的红色包裹住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青色的床幔落入眼底,周围混杂着好多人的声音。
温言一偏头,一个老头正笑嘻嘻的看着她,问:“小娘子可算是醒了,不枉我这当世神医为你施针。”
他眉毛胡子垂下来许多,脸上的皱纹褶子多的可以夹死苍蝇,偏生还带着那看似不怀好意的笑,温言烦极了,皱着眉没什么力气也要说一句:“离我远点。”
白眉老头的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跳起来叫嚷道:“你这个小娘子好生没良心,老头子我治好了你,你非但不感激还口出狂言,真是小子无礼。”
李氏睖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没出来。
温裕拉扯她两份,示意她忍忍。
怎么说也是人家辛辛苦苦在这里忙活了一天,又是亲手熬药又是施针这才让自家闺女醒过来的,面子上还是要客气些。
温言和这老头子看不对眼,她刚绑定了系统还累得很,对着李氏和温裕说:“父亲母亲,我想歇歇。”
从温言回来那天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跟温裕和李氏说话,夫妻二人高兴的不得了,忙道:“好好好,你快睡,我们不打扰你了。”
所有人往外走的时候,温言瞥见窗沿外边站着的萧景和。
公子如玉,光风霁月,萧景和同玄参说着话,出露的半边侧脸有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连笑也是温和从容的。
温言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系统提醒她说,那就是大梁的太子殿下。
她眸色暗了下。或许就要从他身上入手了。
出了秋棠榭以后,温裕拉着白眉老头也就是张太医说了许多话,句句不离感激。温裕派管家取了个酸枝木小匣子过来,在张太医面前缓缓打开。
“张大夫妙手仁心,温某感激不尽,这是温某的一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大片金色出现在张太医面前,他眼睛都看直了。
乖乖,玄参那狗奴才不是说温家就是个普通商户家吗,这出手比宫里头的娘娘还阔绰好几倍呢。
掩盖住大肆的笑意,张太医先是接过小匣子,然后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温老爷客气了,医者仁心,能够救令爱于危难之中,这是在下的荣幸,您放心,日后令爱身体有任何不适,在下随叫随到。”
双方又客气寒暄了好一会,张太医才抱着金子去找萧景和。
玄参一脸哀怨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格外的酸:“张太医此次还真是稳赚不赔啊,拿了殿下十金,又搁温老爷这拿了不少,真可谓盆满钵满啊。”
“嘿嘿,这也是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啊。”张太医笑得灿烂,对着萧景和如是说道。
萧景和不理会他到底得了什么好处,他眉梢轻轻挑起道:“得了好处就把嘴关牢一点,若是敢把本宫给暴露了,本宫要你好看。”
那把象牙折扇在张太医面前晃来晃去,他愣了一下又继续笑,“殿下放心,臣的口风最严了,您就在江宁好好玩,臣绝对不会泄露任何消息出去的。”
听着他说口风严,萧景和和玄参齐齐翻了个白眼。
玄参更加直接,他讥讽道:“张太医您可要点脸吧。您忘了您是因为什么被迫辞官的了?卢侍郎家的郎君得了花柳病叫您去看,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给说出去,你倒好,逛了趟楼子什么都给捅出去了,害的人家卢侍郎脸面尽失,这才使了点法子把你给撵出来。”
萧景和一边乐呵,这件事还在长安传了许久,大家都说以后有什么病千万别找张太医,好病还行,若是那些不太好说出口的病,那是要被他坑死的。
提及往事,张太医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他干笑两声,道:“往事莫要再提,臣今日的任务完成就先走了,太子殿下吃好玩好啊。”
这边事情解决了,大概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萧景和的心情格外明媚,他继续晃着扇子往自己厢房那边走,一路走一路和玄参说话。
“我现在更觉得微服私访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来,外面可比东宫好玩多了。”
“哪里好玩了,天天跑来跑去,您这样高贵的身份,这吃的住的都什么呀,您也真是受的了。”
“你懂什么?在长安处处被拘着,那些人天天盯着东宫,一点风吹草动都想要去参我,生怕挑不到我的错处,整日担惊受怕的。可你看出了长安以后,处处鸟语花香,景美人善,活的多自在啊。”
“是是是,您最有道理……”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越拉越长,话语声淹没在穿堂廊道中,最后归于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