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温家做绸缎生意,在江淮一带颇有盛名,不只是因为东西质量好。他家独女温言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打小就当宫里的公主郡主一样的养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通,愣是半点委屈没叫受着。
先前这温家姑娘被县令之子看上了想要娶回府里,被人冷着脸拒绝了。好在县令家郎君是个讲道理的,也没怎么为难,只是自此温家娘子冷淡不近人情的名声传开了去。
这年头名声对一个姑娘家重要的很,温言晓得外面的话越传越难听,自个跑到寺庙里去上香了,对外头是这样说,其实是失踪了半日。
温言回家的时候没几个人见着,只是有多嘴者说那天夜里温家有丢出血衣来,后来没什么人信也就过去了。
温家二老一直以为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只每日安慰养着,全然不知那副躯壳里换了个人。
大燕元和七年被奸佞所害的长公主殿下取代了那个被贼寇残害的温言。
温言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过来。
她还以为自己福大命大,毒酒都要不了她的命,没想到是已经换了个身子。
她躺在榻上也不说什么,听着那自称她母亲和父亲的人柔声安慰,心里一片苍凉。
江南的雨格外的缠绵,连下了几日也不停,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水珠飞迸,温言的眼也跟着转动。醒过来几日,她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借尸还魂的事实,那些年执掌大权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只是亏自己曾经那么相信那些人了。
“你想报仇吗?”
空荡的闺房里传来声音,混着外面的雨声,倒显得有些不真切。
温言微睁眼往后看,什么都没有,她小声呢喃了句:“开始幻听了吗?”
“没有。”
这回真切了,温言有些惊讶,猛地站起身关上窗,拔下发间的发钗,警惕问:“谁?”
“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帮什么?温言手里的发钗没有放下去,她拧眉道:“帮我又何至于不见踪影,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
“亲爱的公主殿下,本人作为高贵的系统是不会出现的。”
温言表示自己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自我介绍一下吧,本系统名为皇后养成系统,你的死亡无意中触发系统,只要你能当上皇后,就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死而复生也是可以的。”
荒谬至极。
温言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本能觉得这并非什么好东西,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些我也不相信,若是不能现身就滚。”
她冷着脸,没有丝毫多说话的欲望,哪怕心里有着疑惑也不想讲。
系统第一次觉得古人如此难搞,明明之前接触的宿主就很友好,也很轻易的接受了它的存在,怎么在这位面前就不起作用了呢。
“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很认真在讲的,完不成任务你将会再次死亡。”
“那又如何。”
眼下温言连骨子里都透着寒,她从前被朝臣说冷心冷情她没有在乎,三两知己好友相伴相知足矣,可那些人骗了她,还要她的命,这让她如何再去相信,再去坚持。
“我再说一遍,滚。”
系统君默默下线了,这回的宿主不太好整的样子。
房间静了下来,温言才把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只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漠然的眸子红了几分,带着浓烈的恨意。
茵陈进来的时候,见着温言赤脚站在地上,忙过去拉她,“娘子快回榻上躺着,地上凉。”
温言始终没有说话,茵陈也不敢多问。
那日娘子回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乌发覆面,鲜血淋漓,形如鬼魅。
老爷夫人也问过,只是打从她回来那天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也是想找大夫来瞧瞧的,温言身上却又一点疤痕都没有,诡异的厉害。
茵陈扶着温言躺下,替她盖上锦被,温言突然抓住她的手。
劲挺大的,茵陈一下子就吃痛叫了出来。
“对不住。”温言轻声道。
愣了片刻,茵陈有些惊喜的说:“娘子你可算开口说话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温言摇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歇着。”
茵陈出去把门带上后,温言翻身侧躺在榻上,耳畔还响着那些话。
“殿下,哪怕满朝堂,全大燕的人都不信您,臣信,大燕因你的存在而辉煌,臣必誓死追随。”
“臣等亦是。”
“殿下,您只是一个女子啊,相夫教子才是你的归宿,大燕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
“殿下,臣也不想这样的,您不肯听臣的话,臣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放心,臣会每年去您墓前祭拜的。”
那倒不必,本宫怕你们脏了轮回路。
温言双眼血红,手死死的抓着被子,好半晌才起身走到铜镜前,轻轻抚摸着自己这张陌生的脸。
“大燕交到你们手里,说不定没几年就要亡了。”
“没了本宫,你们这些废物能撑几时。”
温言逐渐捏紧了拳头,直直的向铜镜砸去,碎片落了一地。
她往前走着,脚被割破也不在意,红艳艳的血淌着,花了整块地板。温言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对准了左半边脸来看,清丽的脸上划过一滴泪,只有一滴。
“等着吧,本宫会用另一个身份让你们把欠的东西还回来。”
大梁平嘉二十四年,太子萧景和南巡,微服私访的路上偶遇江宁商贾温裕,与其一见如故,温裕邀请萧景和回府做客,其欣然前往。
玄参猥琐的跟在萧景和后面,手搭在嘴边很小声的讲话:“殿下啊,您可是大梁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能和商贾称兄道弟还要住进他府中呢,扬州刺史都没请动您。”
前面的人摇开折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道:“你懂什么,我这叫与民同乐,住进刺史府里还有什么乐趣,再说,温兄为人憨厚,我与他很是聊得来。”
萧景和一袭月白织金锦袍,头上戴着玉冠,本来就是十二分的好看,好生打扮一番可谓是天下无双。
太子生母孝章皇后当年就是长安第一美人了,她生出的萧景和论姿容确实无人可比。
萧景和跟着温裕回了温家,别说是丫鬟仆妇,连小厮都忍不住多看萧景和一眼。
往昔有看杀卫玠的传闻,放在萧景和这里也适用,只是他被看的多了,不甚在意。
温裕把人领到家里叫温夫人看见了,她先是跟萧景和客套了一番,随后把温裕拉到一边去,直接揪着耳朵骂:“你个老不死的!女儿遭了难成了那般模样你不放在心上,还在外面给我招些狐朋狗友回来,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狐朋狗友萧景和:“……”
“我看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人吗?”萧景和忍不住问玄参。
玄参梗了下脖子,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憨笑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殿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姿容盖世,风华绝代,再没有比您更正经的人了。”
夸夸夸准没事。
萧景和收了扇子,敲了两下玄参的脑袋,“算你会说话。”
被夫人收拾完之后的温裕过来,脸上带着抓痕,他也没打算掩盖,笑着说:“让贤弟见笑话了,家有悍妻,为兄也是无奈,我已备下厢房,贤弟速去歇息,待愚兄跪完洗衣板,明日再聚。”
说完温裕跟在温夫人的后面走了,留着萧景和在原地愣怔。
“这温老爷怎么这样怕夫人,要被叫跪搓衣板还憨笑不止,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玄参抱臂在一边发牢骚。
萧景和听他话不大高兴,拿着折扇狠狠敲了他几下,道:“你懂什么?温兄在外刚硬,处变不惊,在内柔和,宠爱夫人,比起那些只会窝里横的,这样的男子才是真真了不起。”
“能与温兄这样的人交朋友,实乃荣幸啊。”
玄参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管家过来带他们去厢房,萧景和道了声:“有劳。”
江淮一代的屋舍与长安不同,带着些诗情画意,廊道婉转幽深,青瓦白墙,婉约中又有些隐隐掺杂着宁静祥和。
绕过一处庭院,里面琴声低沉,似怨似怒,管家听见了,忍不住放慢了步子,投去心疼的眼神。
自打那日温言脚上受了伤之后,她每天就反反复复的弹琴,总是这样低沉的调子,他们也不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管家是看着温言长大的,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对此心疼的不得了。
瞧见管家哀伤的眼神,萧景和也忍不住往那处看。
八角亭边海棠盛放,垂着的枝条盘在石柱上,蜿蜒曲折。亭中桌案上摆着七弦古琴,纤长莹白的手在上面拨弄着。
海棠花开的绚烂,一簇又一簇扎在一起,遮住了亭中人的脸,恍恍惚惚,隐隐约约,那种朦胧勾的萧景和心痒。
“那是何人?”萧景和最终还是开口问了。
“回萧郎君,那是我家娘子。”管家知道温言这几日心情不好,不欲打扰,道:“咱们快些走吧。”
这边还没有反应,温言听到动静停了手,琴声戛然而止,说不出的怪异。
她隔着花影重重往那厢看,也看不清什么。
抱起古琴,温言出了亭子,扫了那边一眼进了里屋。
萧景和从来没见过那种眼神,冷到了骨子里,带着仇视众生的不屑和轻蔑,让他晃了神。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直到在房里睡下萧景和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