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废物太子今日纳了个良娣回东宫,市井间小民都把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聊。
“东宫竟还有有女眷的一天,不是说咱们的太子殿下好男风吗?”
“那可不是,前段时间不还传出有几个玉面小郎君夜间偷偷摸摸出入东宫吗,要我说这太子殿下就是在掩耳盗铃。”
“哎我听说那位良娣是太子从江宁带回来的美人,虽是个商户女却难得美貌啊,太子可有艳福了。”
他们在这边议论哄笑,处于风波顶尖的东宫却难得的寂静。
着绛紫色襦裙的宫女候在延嘉殿外,凝神静心,大气不敢出,皆垂首望着地面。
东宫众人从前倒也不是这样,太子生性躁动,没有什么架子,与他们这些宫人也时常嬉闹,旁人都说东宫是干差最好的地方。可自打那位新任的良娣来了之后,几个没眼力见的上去招惹一番被她严厉处置了,整个东宫陷入从未有过的紧张。
听闻这位良娣不过出身贫贱商户之家,他们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她都敢骂,偏生太子还惯着她,任由她发落。
也不知抽了什么风,不过一个良娣却让太子和陛下争执,执意要以正妃之礼娶回来,惹了一身不痛快不说,满朝连来祝贺的人都没有多少。
他们心中不乐意,太子殿下倒是不甚在意,穿着大红织金喜袍,慢慢悠悠的过来,在延嘉殿外走了几圈,就是不肯进去。
萧景和负手在后,眼神不时往殿门那里瞟,远看光风霁月,近看额角都渗出了细汗,眼尖的宫女还发现他肩膀有些微微发颤。
这么怕还娶回来做什么呢?
宫女小声提醒道:“殿下,吉时已到,还不进去吗?”
萧景和更加僵硬了,一双桃花眼低垂,在地面上扫来扫去,紧了下袖中的手,才清嗓道:“知道了,本宫这就进去。”
他此时心中七上八下的,暗暗埋怨自己,把这跋扈妇人带回来做什么,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迈着沉重的步伐,萧景和拾级而上,宫人隔着老远就替他打开了殿门,面上带笑,眼角有些水光,萧景和隐隐看出了些感激之意。
大概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萧景和加快了步伐,踏进殿门的时候不忘敲了几下那两个宫人的头,宫人也还弯着腰笑,见他进去,立马把门给拉上。
“成了成了!咱们赶紧走吧。”延嘉殿外面的人哄作一团,三三两两的往外跑,可算是完成任务了,再待下去,里头那位主子娘娘就要拿他们开涮了。
“殿下真的是太可怜了。”也有几个宫女心疼萧景和,那样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今夜就要葬送在良娣手里。
“不过相比被良娣折磨,太子殿下也算英勇献身,为我等谋福祉,挡灾祸了。”
前面的人听了,停下步子回望一眼延嘉殿,不约而同的躬身行礼:“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踏进去之后内心就开始天人交战,实在不行的话,他今晚便在门沿处将就一晚。
他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贴着门边不敢再进去,没听见里面的响动,兀自松了口气。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冷淡平静的声音传来,放在别人耳中许是还要感叹声音清脆,悦耳空灵,落在萧景和这里,那便是夺命妖咒。
今夜怕是难逃一劫了。
萧景和认命的往里面走。
屋内垂着大红色的纱幔,红烛纱灯,紫檀木方形桌案上摆着红豆喜酒之类的物件,看得出布置是用了心的,虽没有说像真正立太子妃那样庄重,可一个良娣处处用上大红色也足见重视。
床榻上撒了花生桂圆红枣,全被推到一边,边沿上端坐着绿色嫁衣的女子,团扇掩面,见不到神情,只从通身气度来看,是个气质出众的美人。
她露出来的玉手莹白的亮眼,萧景和却一点都不喜欢,那双手同他的耳朵接触过许多次了。
默默咽了下口水,萧景和往前走,取走她手中的团扇。
市井传言没错,太子娶回来的良娣确实是个美人,两弯柳叶细眉,杏眼微阖,鼻梁高挺,唇浅且薄,生了一张凝脂芙蓉面,只有萧景和知道,这看着娇滴滴的小美人心肠有多黑。
温言抬眼看了下他,道:“为什么来迟了,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吗?”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萧景和摸不透,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本宫就是来迟了,你能奈我何?入,入了东宫你就是本宫的妃嫔了,你父母应当教过你,出嫁从夫,以后你万事都需得听本宫的,不可再像在江宁那般,你,你,你可知晓了。”
萧景和越说越没底气,只见温言的脸色一点点差下去,他心中慌乱至极还安慰自己,他是太子啊,他有什么好怕的,一介妇人能把他怎么样。
梗了下脖子,萧景和磕磕巴巴道:“你瞪着本宫作甚,你,你难道没有学过三从四德吗?”
温言笑了下,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缓缓起身逼近萧景和,葱白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太子殿下这是要硬气一回啊,怎么,你答应我父要善待于我,才回长安便忘了?”
她手劲加大,萧景和觉得胸口痛,慌忙之中挡开她的手,力气有些大,温言往后踉跄了两步,他拉也没拉住。
那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今晚他别想活着走出延嘉殿了。
这一晚除了延嘉殿,整个东宫都静的骇人,宫人们早早歇下了,睡梦中似乎还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他们往窗外探身,弄清来源之后,便又睡下了。
“今夜失聪,什么都听不到。”有宫人开导着自己。
晨曦初开,微光拂照宫殿檐角之上,宫人们端着东西进了延嘉殿。
茵陈进了内殿,见温言已经在梳妆台那边坐着了。她有意朝床榻那边看了一眼,床幔放着,知道萧景和就睡在那里。
昨夜的叫声她是听见了的,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
她瞧不上这位太子殿下,不学无术,身无长处,半点配不上她家娘子。
茵陈挪开眼神,双手叠于腹前往温言那边走,道:“娘子,婢子替你束发吧。”
温言单手撑着脸,黄铜镜中的脸看着还是有些陌生,这张脸和她从前那张实在相差太远,若是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没死,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抬眼看了下茵陈,眼里带着懒散的清冷,道:“好。”
温言打小就是茵陈伺候着的,除了父母亲之外,茵陈是最了解她的人。二人关系亲厚,却也不曾逾矩,主仆分明,温言一直拿着和从前相同的态度对她。
茵陈却觉得,自家娘子哪里不一样了。
江宁普通商户家养大的女儿,精心教养,性格温婉,也是个闻名遐迩的美人,天生带着冷漠疏离,茵陈一直都知道。可自打两月前温言失踪半日回来后,茵陈对她多了些陌生。
那种疏离感更加深了,还有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冷艳和贵气。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出于本分没有多问,依旧和往常一样伺候。
温言把手放下,任由茵陈摆弄乌发,杏眼往床榻那边瞟着,道:“你还打算待多久,等着我拉你出来吗。”
茵陈手上动作一顿,虽说是不喜,茵陈每次听到自家娘子这样同太子讲话还是忍不住担忧,毕竟二人身份过于悬殊。
起初还是很和善的,她甚至感觉自家娘子有意无意的勾着太子殿下,然而越往后态度越差,若不是有了后来那件事,娘子也不会跟着太子回长安。
床榻那边传出细微的抽气声,床幔颤动了两下,里面的人含糊不清说:“你让茵陈出去我就出来。”
“躲什么?你莫非今日都不出来了,总归是要被人看见的,早晚都一样。”
温言语调始终都没什么变化,素手抬起岸上一只玉钗别在发间,起身走到床榻边。
她轻扯过床幔,里面的萧景和也拽着不叫她拉开,温言没再扯,只道:“你若是不放手,我会叫殿下的脸再好看些。”
此话似是激怒了萧景和,他拢起衣裳,一把掀开床幔跳下来,站在温言面前怒瞪着她,“你敢在本宫面前放肆!若不是你是女子,本宫早就叫人把你拉下去处置了!”
“你是在凶我吗?”温言微眯了眼睛,身量比萧景和矮了许多气势上却还胜出他不少。
茵陈隔着老远感受到这二位主子的针锋相对,本是个严肃的场景,她却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景和脸上横亘着好几条抓痕,嘴角乌青,耳尖还有些肿,一看就是被殴打了的。本是个貌比潘安卫玠的玉面贵公子,现下落了个狼狈凌乱的模样。
那憋笑声更加惹怒了萧景和,被温言反问的气短也没有了,直冲冲的对着茵陈发难:“放肆,谁准你笑的!”
茵陈受自己主子影响,也没有多怕萧景和,稍微福了下身缄口不言。
萧景和被温言盯得难受,一点气势都没有了,手抓着后面的床幔,生硬道:“念你初到长安不懂规矩,本宫不同你计较,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就捂着脸从内殿跑出去,外面的宫人见了立马迎上来,太子长太子短的叫着。
萧景和没搭理他们,用手指了指,道:“你们真是让本宫放心!”
昨晚那动静他就不信这些人没听到,现在过来献殷勤还有什么用。
宫人不少面上一红,受萧景和重视多些的玄参上前,苦着脸小声道:“殿下啊,连您都怕良娣,更何况我们这些个奴婢呢,还是先叫御医来看看脸上的伤吧,明日还要进宫见皇后殿下的。”
这话叫萧景和没得反驳,他踢了玄参一脚,恶狠狠道:“知道还不快去请!”
怎么就想不开带了这样一个悍妇回东宫?萧景和垂眸,丝毫见不到未来日子的希望。
他走后温言又让茵陈伺候着穿了衣裳,桂子绿的齐胸瑞锦衫裙衬得人更加清冷,她也不说话,整个人冰冷的如同一座雕像。
说到底,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温言是温言,大梁商户家的女儿,而她是大燕最尊贵的摄政长公主。
温言低着头,思绪忍不住飘到两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