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典
渔夫马甲说有希望不如没希望,并不是一句风凉话。陈见夏很快体会到了过山车一般的喜悲。
午饭后第三天,李燃接了个电话,告诉她,有希望。
广州一个三十三岁的快递员在出租屋煤气中毒,抢救无效,AB型血,配型有望,成功了。
又过了三个小时,他又接了电话。
快递员未婚,父M_双亡,无法第一时间联系到直系亲属,协T员说,没有亲属签字,没可能摘,来不及了。
陈见夏很后悔自己没让_M_M回避,_M_M只听到了第一个电话,欢天喜地告诉了爸爸,她没拦住。
夕阳照进病_F_,陈见夏决定自己去和爸爸讲。
一看到她进门的表情,见夏爸爸就明白了。他笑笑说,自己在科里察言观色一辈子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就聊点别的吧。困吗?”
“睡了一下午了。”
骗人。知道有希望之后,爸爸不可能睡得着。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多。
爸爸那个自己花钱却假装单位配车的科长退休前被查,咬了很多人,也包括不He规地生了两个孩子的见夏爸爸,肝硬化来得是时候,给了她爸爸体面退休的理由。
还聊到了卢阿姨,nv儿很争气,移民去了澳大利亚,却没提带她走,并且再也没回来过。卢阿姨也生了一场病,摘了卵巢,忽然就老了,当初温柔知x地说生男生nv一个样,后来竟也拉着见夏_M_M拉家常说早知道像你一样就好了,还是得留一个在身边,现在都不知道孩子是给谁养的。
也许当初她也不觉得生男生nv一个样,并没有那么知x,只是为了在见夏爸爸面前衬托自己不像郑玉清一样庸俗。
也许她只是变了,生活的苦痛改变每个人。
东拉西扯很久,爸爸忽然说,小夏,我知道你尽力了。
“我_Mzhui太快,”陈见夏不想接这么像盖棺论定的话题,撒谎道,“其实之前就有好几个肝源,这种消息每天都有,我只是这次没瞒住她,你别当多大个事儿似的,说不定明天又有两个消息,我都麻木了。”
爸爸仿佛相信了,但演得不太好。
“爸爸_M_M其实对你不太好。”
陈见夏终于不耐烦:“爸你有病A?!”
“的确有病。这不正治呢么。”
她几乎没听到过自己爸爸开玩笑,先是愕然,然后才笑了。
这段时间对谁都不轻松,爸爸刚入院就抽了十四管血,chou_dong脉血的时候,陈见夏以为护士要杀人——针头是直着扎进body的,她看着,自己半边body吓麻了。
chou_dong脉血比静脉血难的不是一点半点,找不准shen度就等于白扎,实习护士没有太多chou_dong脉血的练习机会,比病人和家属表现得还紧张,扎Jin_qu一次,拔出来一点,找不对便重来,连扎五针,见夏爸爸疼得一脑门汗,还在犯公务员病,跟人家摆老同志架子,说,别紧张,别紧张。
二型糖Niao病凝血功能不好,五针过后,护士也放弃了,几乎是逃走的,跑去找护士长了。临走前对陈见夏喊,你按住,把棉花按住!
按了整整十五分钟。护士长来了,啪一针就准确抽出来了。陈见夏有些埋怨,说为什么拿我爸练手,他快疼死了。
“都不想做被练手的,那他们怎么长经验,都指着我?”热门三甲医院的护士长脾气都不好,直接把陈见夏怼得没脾气。如果她不是病人家属,肯定也觉得护士长说得对,不给机会,实习护士要怎么成长为新的护士长呢?
但轮到自己家人,是另一回事。
陈见夏盯着窗外血红的夕阳发呆。短短时间里发生太多事,她太疲倦,每天都会忽然陷入回忆。
一转头,爸爸身上chou_dong脉血留下的针眼还在,竟然结了一个疤。
“我这个病,纯属劳民伤财,你为什么呢?把钱留着,投资,理财,在你工作的地方买_F_子。”
“买_F_子?”见夏笑了,“爸你知道新加坡_F_价吗?知道上海购_F_资格吗?而且我这点积蓄,已经错过了,追不上Zhang幅了。”
陈见夏即便在最_gan伤的时刻,也保持着一丝理x,好像她天生就是一个记仇的小孩,可以随时随地跟任何人复盘任何事。
“你要是真这么想,当初就应该拦着我在省城给你们买_F_子——给小伟买婚_F_,应该这么说。”
陈见夏爸爸脸上流露出一丝羞赧,他一直作为一个病人被保护,近几天直接和见夏沟通、争吵、兵戎相见的也是郑玉清,还没怎么见识过nv儿的牙尖zhui利。
“你还是怨我们吧?那还这么费心救我。”
“爸,你是想让我安慰你,还是真想知道?”
“哈哈,”她爸爸笑了,脸因为浮肿而显得年轻了一些,“你这么说,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
“因为我说要倾家*产给你治的时候,你没有拒绝。”
陈见夏仰头,把眼泪B回去。
“因为你不想死。而我是你nv儿。我可以逃离家庭,可以找各种借口,巧言令色,装傻,反正只要不回家,亲戚朋友怎么说我我听不见。
“但只要我不忍心,我就只有这一个选择。没意识到没听见也就算了,我知道了,听见了,我就肯定会选这条路。”
她倒宁肯她成长在豆豆那样的家庭。再狠一点,再不堪一些,而不要掺杂那么多欢乐的回忆。
她记得在游乐场旋转木马前,爸爸躲清静在长椅上坐着乘凉,_M_M一个人顾两个孩子,她和D_D都想要骑白马,但抢的人太多了,铃响了,时间紧迫,_M_M把D_D抱了上去,跟她说,赶紧自己找个小车坐上得了!
但委屈憋闷过后,发誓这辈子也不要跟爸爸_M_M讲话、要离家出走、要让他们知道厉害之后,夕阳西下,他们又给姐弟俩各买了一支伊利火炬冰激凌,陈见夏不爱吃巧克力脆皮,于是D_D帮她全啃了,把里面的*油留给她,她又觉得,爸_M很爱她,D_D也没那么烦人,生活很幸福,今天真是难忘的一天A,好开心A。
还写进了作文里。
她有时候记得被_M_M当机立断放弃掉的屈辱和恐惧,有时候记得夕阳下那支冰激凌的温柔。
有时候记得爸_M因为机票太贵而找各种理由劝她不要回家,有时候记得他们转眼就为了小伟的各种事漫天找关系撒钱,有时候又会在闷热的长廊边,写着论文,哭着想家。
爸_M健康时候她躲着不回来,现在一个癌症一个神经紊乱,她千里迢迢跑回来还债,全宇宙的力量都在促成她回来还债,稳定许多年的工作泡汤,马上就要完成的新加坡_fu务期中断**好像她这辈子出生就是为了还清一些东西,再不情愿也要不停地给。
陈见夏伏在李燃温热的Xiong口,和他讲着自己混乱无序的过去,讲着讲着自己也觉得无趣,撑起body去吻他,长发散落,盖住他的脸。
李燃伸手轻轻将她推开一点点距离,见夏故意气他,“没力气了?那算了。”
“我不想自己也混在你乱七八糟的记忆里。”他说。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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