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昏,暮霞如一条洇了水的暗红绸带,沉沉地纠缠在彤彤的落日上头,里头一丝一丝抽出晦暗的光线,织成密密匝匝的一张网,影影绰绰地悬浮在天际。
张漪在这样灰烬般的斜阳中伫立片刻,便听得张管家恭恭敬敬地来请:“老爷说身子懒怠,就不起来了,让您去陪客。”
张漪抽回含愁远眺的视线,目光落在张管家堆满了皱纹的脸颊上:“吴先生对老爷的病情可有什么说辞?”
张管家苦笑着一摇头:“吴先生所说与陈继文博士所断不出其二,他说老爷如今病入脏腑已shen,其命为司命所属,已非人力可以转圜,他也是束手无策了。”
张漪眼中的暮光更黯:“那老爷还有多长的阳寿?”
张管家神色无奈:“吴先生说,悉心保养,也只能延寿数月而已。”
“数月而已**”张漪面上大有痛色,“难道父亲辛苦经营一生,却连太子登基的一天都看不见了吗?”
“老爷还有一言,请我叮嘱于您。”张管家这才屏退了左右,悄悄附上张漪的耳朵,如此这般说道一番。
张漪不由神色一震:“父亲的意思是**”
张管家截然道:“能否稳固太子的地位,就在此一举,您是老爷的至亲骨r,老爷才放心让您去做这件事情。”
张漪不由握手成拳,仿佛将父亲的最后一搏紧握在手心。
“我必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唐朝的宴饮极为讲究,从下而上分为三等,下为“韵宴”,菜鲜r肥,羹药柔滑;中为“诗宴”,翅羹多zhi,玉盤上餐;上为“文宴”,金碧集聚,鹿以r鲜[1]。
张家烜赫一时,贵为名门大家,自然事事不肯落于人后。普通的一餐饭也布置得丰富繁盛,黄耆羊r、鹅鸭炙、鱼鲙等时下流行的奢华菜色一道道布上来,皆以玉盘盛之,看着琳琅满目,几乎可以赶得上一道招待贵客的所用的“诗宴”。
张漪亲自陪客,替吴议斟上满满一杯酒:“今日有劳吴先生了。”
吴议少不得接过杯子,客tao一句:“下官也没有能帮上什么忙,还要在贵府蹭吃蹭喝,实在shen_gan惭愧。”
张漪笑容款款:“先生此言差矣,先生此行虽然不能治好家父的x命,却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我虽然不通药理,也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的道理,所以特地设宴,_gan谢先生不计前嫌之恩。”
对方态度如此恳切,吴议也不好再加推辞,只好与他举杯对饮一口。
一杯美酒入喉,便已经察觉出些许异常的滋味。
这不是一般的酒,而是药酒。
张漪见他眉头微蹙,不由笑道:“先生也是习医之人,应该能尝出这药酒的滋味。此酒还是当初李勣将军所赠,父亲珍藏多年,今天特地嘱咐拿出来给先生尝一尝味道。先生觉得此酒味道如何?”
李勣的名字从他口中neng出,仿佛一枚小小的石子,在吴议平静的心潭中划出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但面上仍旧含了从容不迫的笑:“如果我没尝错,这应当是寻骨风药酒的滋味。”
“先生果然一猜即中。”张漪亦端了一杯酒举在唇畔,shenshen嗅了一口,“听说寻骨风能祛风*,通经络,是一味疗伤镇痛的好药材,所以李勣将军在世之时,每日必豪饮三杯。”
此言一出,吴议心中的疑窦倏然扩大。
寻骨风能疗伤镇痛不假,但长期_fu用则会损伤肝肾,且有致癌的风险。
而这药酒之中,寻骨风的气味浓烈,用量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药酒需要的程度,倘若日日_fu用,无异于天天_fu毒。
若真如张漪所言,李勣生前日日都饮用这种药酒,那么其真正的死因,就颇令人shen思了。
当日徐容曾经告诉过他,李勣府上的药酒皆出自张起仁之手。
心念电转间,已隐隐猜到了张文瓘着意请他来此的目的。
当初李勣被人下雷公藤之毒谋害一事草草了之,已经成为一个不解的谜团,但现在看来,张漪,或者说病榻上的张文瓘,并不打算将那件事永远埋成一个秘密。
果然,张漪放下手中的杯子,笑容淡去,神情肃穆:“民间有句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试问先生,如果像贞武将军一般日日_fu用这样的药酒,到底是有益还是有弊呢?”
触手的瓷杯有一种坚硬的冷,透过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心头。
寒意从身上掠过,唯有面上仍旧温然如玉:“有益还是有弊,还是要看用者自身的情况,譬如砒霜,在世人眼中是剧毒,却曾经偶然救过下官一条x命,所以是药是毒,还是要看被用在什么地方。”
“好!”张漪不由击掌一笑,“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我听闻先生当日也随张起仁去过贞武将军府上,那么先生可知道,对于当时的贞武将军而言,这究竟是药,还是毒?”
此言一出,如夹了一把匕首,冷冷地架在吴议的喉咙上。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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