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对视不了几秒钟,林翾就心头打鼓,不受控制地悄悄挪开视线。
这个小孩的身上处处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怪异。
林翾偏过头,藏起自己的表情,在心中暗道。
如果他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再和这个孩子扯上半点关系。可是他现在身处这荒凉的大山里,已经没有了退路。
毕竟只凭他一人是绝对走不出这里的。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方向感不佳,同样也是因为这里方圆很广阔的一片地界,都归属于御虚门。
而他想要离开御虚门,就必须小心地躲开所有人的注意,仅仅是这一点他都完全做不到。
不过说实话,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相信这个男孩,只是眼下已经没有第二个能供他求助的人,他不相信也得相信。
林翾心中犹豫,踌躇不决。
那男孩也并不着急,淡淡地盯着林翾扭头过去的背影看,最终目光停驻在了林翾的手臂上。
那里那道方才还狰狞流血的伤口,现在竟然已经在渐渐愈合了,只是林翾本人正沉溺于思考之中,并没有注意这惊人的异状。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
偷眼瞧了那奇怪的男孩好几次,林翾才终于打定了主意,转身走近了对方,露出一个标准而友好的微笑。
“那我们这就走吧。”
赶紧离开这荒凉的破山头,越快越好。
男孩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没有出声,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直接扭头走在前面,高冷得不发一言,行动上却很显然是要给林翾带路。
他明明人长得很小,步子迈得也不大,可速度却出奇的快。
一直目送着对方走出好远一段路,林翾才恍然回过神,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与男孩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盯着那走路速度飞快的背影,心底对自己血液的治疗效果也暗自感到一阵惊叹。
方才那还是一个呼吸都很微弱,身负重伤昏迷的人,可眼下单看其行动能力,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是个伤患。
这就是这个世界对药体的设定——
百毒不侵,血液可助人修炼,亦可救人性命。
这是书中对药体这一存在简短的描述,林翾记得很清楚。
一边回想着自己对《无界》这本书尚存的记忆,一边看着前面那小孩的背影,他的目光也渐渐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探究。
方才他被吓到了,以至于没有来得及注意,但是现在静下心来仔细一想,这个小孩的身份就显得格外扑朔迷离。
为什么他会喝过了自己的血就知道自己是药体?要知道就连这御虚门见多识广的三长老,都是从传承的上古典籍中才得知药体的存在。
而眼前的这个孩子,甚至还不到十五岁。
这让林翾不得不开始回忆书中的主要人物,把那些主要人物的特征一一往小孩的身上比对,希望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兴许就是某一个还没成长起来的大佬。
如果是个大佬,那他就可以考虑抱紧大腿了。
可是任凭他怎么绞尽脑汁,也全然想不到有哪个重要人物是黑发黑眼,小麦色皮肤。
难道这孩子和他一样,也是一个穿越者?
林翾头脑中忽然灵光乍现,又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性,于是更加仔细地观察起了男孩。
虽然看这小孩的五官并不像是个东方人,但也不排除是个混血儿的可能,如果也是个穿越者,似乎也合情合理……
于是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便清了清喉咙,咳了两下,成功地吸引到了男孩扭过头来的目光。
“你也是Z国人吗?”
他开门见山,并不迂回,直接试探着问了一句。
却不料闻言,男孩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一直死死地盯着他。
空气中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的沉寂。
男孩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眼神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越来越冷,直看得林翾有些不自在。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微微躲闪,想要借此来缓解一下尴尬,却忽然听到男孩似乎有些不善的声音。
“我只负责带你离开这里,不负责回答你的问题。”
那语气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就好像下一秒就要翻脸,把林翾就地杀掉一般,也不知林翾的问题到底是触动了他哪根不可撩拨的神经。
只撂下这么强硬一句,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行进,把满面尴尬的林翾抛在了身后。
至于要不要跟上来,全凭林翾自己决定。
如果换做旁人,十有**已经恼了。
毕竟并不是谁都有一副好脾气,被一个陌生的男孩这样毫不客气的对待,也能不感到恼怒火大。
然而林翾不是个普通人。
作为一个小学老师,他的脾气早就被磨炼了出来,就算是面对着再熊的孩子,也能做到心平气和。
他都没经过犹豫,直接跟上了男孩的脚步,并且安静的闭了嘴,不再多问。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处在逆反心理严重的时候,不愿意回答问题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对小孩子能包容则包容——
毕竟他还要靠着这个逆反的孩子走出深山老林。
跟在对方身后安静的又赶了一会儿路,他发热的头脑渐渐的冷却了下来,也就自己找出了方才那猜测中的漏洞。
如果这小孩也是个穿越者,不可能会如此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可以走出这里。穿越者可没有辨认路线躲避探查的本领。
想明白这一点,林翾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大脑短路,当下吸取教训,在接下来一连的三天路程之中都十分的安静,严格遵守男孩的底线,不乱提一个问题。
三天三夜,外加一个半天。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以至于直到踏出御虚门,来到市井之中,他都不清楚和自己同行了这么久的小孩叫什么名字。
年龄大小竟然成为了男孩回答他的唯一一个问题。
而经历了这难熬的三天,林翾对自己的体力也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毕竟御虚门很大,哪怕罗芜山已经是边缘地带,他们更是一直昼夜不停的赶路,也足足走了三天半的时间。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不眠不休地一直走这么久。
这无疑也就意味着在来到这里之后,他的身体的确是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林翾也说不出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好的方面自然是他的生存能力提高了,而坏的方面就是他正在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中,离他从前的生活愈来愈远。
这代表着无论如何,他都回不去了。
出了御虚门,脚踏在坚实的地面上稍作休憩,林翾盯着地面,心底不由得隐隐地感到了一些惆怅,微微出神。
他在发愣的时候往往是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其他事物的。
就连男孩盯着他的视线都能被他忽略。若是换做旁人,大约早就被那不遮掩的灼热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
倒是市井的喧闹声重新唤醒了他。
御虚门四周,是非修者以及一些散修扎堆做生意的地方。甚至还有些以此谋生的人在这里建了房子,就住在这里,行程繁华热闹的商业地带。
集市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虽然卖的东西和林翾从前的世界大不一样,但也多多少少能给他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
更何况在荒郊野岭里跋涉了几天几夜,眼下终于见到了鲜活的人气,他的心情不可谓不激动。
左右环顾了半天,把每个目光能所及的摊位都打量了一遍,他那雀跃的心情才渐渐地平复下来。
他已经平安离开御虚门这个巨大的魔窟了。
与这个认知伴随而来的,是他要面临的一个决定——
是继续与这个共同患难了三天的男孩一路,还是就此分道扬镳?
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孩,林翾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
说实话,虽然这三天里他们没什么交流,但他也能渐渐地发现这男孩其实并非表面上那样冷漠而不近人情。
至少在他因为不会辨别植物是否可食用而找不到口粮的这几天里,是这个男孩不声不响地养活了他,不求什么回报。
共同患过难,也算是缘分,所以要他就此主动结束这段奇妙的缘分,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林翾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定在男孩头顶的发旋处,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空气中似乎有一种甜腻的香气传到他的鼻端,勾得他腹部一阵咕噜作响,这种莫名的温情才被不留情面的打破。
虽然知道以男孩的性子,肯定不会嘲笑他,但林翾的一张老脸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抬手按向自己的胃部。
也就在五脏庙开始发出抗议的同时,他才猛地想起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他如今是个穷光蛋,身无分文。
在这以某种灵石为货币的玄幻世界,他只不过是个贫穷的外来户,甚至连门派的月贡补贴还没领过一次,就匆匆忙忙的为了逃命离开了御虚门。
在山中时吃野菜野果,尚且思虑不到这一点,可眼下已经到了市集之中,想要填饱肚子,没有钱肯定不行。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按了按自己叫嚣的胃部,林翾用一种试探的目光偷偷瞧了身边的男孩一眼,正对上对方的眼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觉得男孩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一瞬间让他的心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