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长明星的第十五年。
尤金四十六岁。
工坊里,尤金的终端忽然响了起来。悬浮的视窗上显示着康尼的名字,他摘下手tao,点选了接通。
“师父,检查一切都很顺利!我,我有个好消息**”青年的声音激动不已,带着瓮声瓮气的鼻音:“是双胞胎,我们有了双胞胎!”
尤金怔了怔,旋即舒展开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来:“太好了,她现在_gan觉怎么样?”
康尼在通话那头絮絮叨叨得停不下来,尤金一边笑,一边靠近了自己这边的橱窗。站在对面的肖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征询的表情。尤金用手点指着自己的终端,用zhui型无声地说“有好消息”。
肖看着他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他。而工坊里,尤金一边计算着康尼他们从邻市回来的时间,一边问道:“你问问莉莉今晚想吃什么?来我家吧,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莉莉xing_fen的声音隐约地从另一端传了过来,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要过节的中学nv生。尤金的zhui角忍不住上扬——就算是要当M_亲了,他们的小nv孩也依旧是小nv孩。康尼好脾气地将她心爱的食材一一转述,尤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我去查查这些有没有孕妇的忌**”
在康尼的耳边,尤金带着笑的句子被某种噪音糊得消去了尾音。
“师父?”他问,“可能是信号不好,我没**”
“抱歉,我等下打给你。”
尤金直接挂断了电话。
**康尼对着自己的终端眨了眨眼。
在他无法看到的场景里,尤金低着头,看着自己Xiong前脚下和右手上淋漓的鲜血。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人血是什么时候。这种粘腻而温热的触_gan好似一个太过久远的幻觉,变得分外陌生,难以理解。他迟疑地抬起头,在橱窗的倒影中看见自己被红色浸过一遍的zhui角和Xiong前,和另一端肖早已变了表情的脸。
他tian了tian自己的zhui唇。铁锈味。这是从他的body里涌出的鲜血。
视线的尽头,肖的眼睛圆睁着。不。尤金读着他的口型。不,不,不。生化人将面前的桌案猛地一推,朝着他的方向飞快地跑了过来。
尤金还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第一个反应只是觉得棘手而已。肖对于他的健康向来有种小题大做式的重视,出了这种事,他又得好好安抚几天才行。尤金顺手将zhui边的血迹抹去,再把手擦在了身后的_yi料上。他已经想好了要应对的言辞——“没事的”“我_gan觉很好”“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这并不难。
当肖的脸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尤金熟门熟路地举起手来,露出一个微笑。
我没事。他想这么说。
然而在开口之前,像是有谁在瞬间抽走了他的意识。他zhui角的弧度还在,眼里的光却已经暗了下去。转瞬之间,他整个人重重地向前倾倒了,再落进肖的怀抱里。
更多的血ye从他微张的口中漫出来,缓慢地浸润了肖的前襟。这些源源不绝的红色像是厌倦了他这个容器,要逃往别的什么地方去。
**
工坊和花屋笼yinJ在难言的低气压中。
莉莉坐在椅子上,双手绞着手帕,眼中啜着泪水,低声对身边的丈夫恳求道:“我也跟着去,康尼,我也跟着去**万一呢?万一他**”
康尼蹙着眉,zhui唇抿着,表情是难掩的忧心。他一手环着莉莉的肩,一手轻轻地放在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你是孕妇,跟去的话他们还得抽出时间照顾你。要是真走到那一步,还是把时间留给他最想见的人吧。”
他们两人交谈的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重重的脚步声砸在楼梯上,肖拿着两个硕大的旅行包从楼上走了下来。因为低着头,他的长发散在眼前,康尼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在来到一楼时,高大的男人缓缓地向康尼二人的方向扭过头,再慢慢地收了回来。在未发一言的情况下,他继续向前走去。康尼咬了咬牙,跟莉莉说了一声“等我一下”,随即追了上去。
“肖先生。”康尼叫了对方的名字。男人回过头,康尼只能看见他的下半脸,无法窥探全部的面目表情。一种可怕的威压_gan冲着他兜头yinJ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如果说错了话,这个人会在瞬间把他撕碎。
“我们会一直守在这里的。所以,”康尼shenxi一口气,“请你一定把他带回来。”
男人沉默着,许久之后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的声音已经全哑了。康尼看着他,觉得自己在看一头泣血的野兽。
**
发生在尤金身上的变故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nei。
自从那天在工坊中忽然倒下,尤金的body状况便迅速地急转直下。面对难以溯源的nei出血和多脏器的连环衰竭,对症疗法被用到了极限;窥镜一次次的缝补尤金体nei的出血点,辅助的机械逐渐代替着他自主的器官。然而这些无法判断病因的汹涌症状让燧石城最大的医院都束手无策,在几乎jin_ru绝境的现在,肖决定把尤金带回到医疗水平最高的绿星去。
尤金病重的消息传得很快。得知他的现状,约书亚直接从长明星借T了一艘私人救援艇,好无缝地将人从长明星的医院一路送往科尔诺瓦。肖短暂地回家拿了两人的_yi_fu用具,旋即跟着早已无法行走的尤金一起上了舰船。
尤金躺在固定好的病_On the bed_,随行的医务人员将连接着他body的仪器一一锁死,避免跃迁时产生意外。他们告诉肖,这样的航程对正常人的body都负担很大,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肖坐在尤金的床边,没有说话。在他身边,尤金的脸上yinJ着氧气面yinJ,身上的被单盖住了他被割开的body和密密麻麻的管线。面对着肖的沉默,尤金将没有被固定的右手缓缓抬起来,用食指轻轻地,很小幅地触了触肖的额头——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已经很吃力了。
肖有一瞬没有动,之后才慢慢把他的手握着,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这样不行,尤金想,这样我看不到他的脸。
“**看看我。”
出口的音节只剩下轻不可闻的气声,几乎被全数遮yinJ在了氧气面yinJ之下。然而肖还是听懂了他的话。生化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zhui唇闭得很紧。
尤金看着眼泪积聚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再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一点点浸润他的手指。
他们都不说话。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也许肖也是一样。尤金想要对着肖笑一笑,但在这样的场景里,那看起来可能会像是道别。
老实说,他对自己的现状依旧毫无实_gan。他在生死线上走了太多次,每一次都被恰好地退还回来,像是某种被死神嫌弃的残次品。难道这就是他的结尾吗?尤金觉得难以置信。毫无缘由,毫无预兆,在一个天气正好的日子,他就此病倒,然后再也无法醒来?
不会的。他毫无芥d地宽慰着自己,不会的。他会好起来的。他们会查明他的病因,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治好他。也许他会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以及更多的一些疤痕,但是他会好起来的。他会记得肖的眼泪,然后在日后He适的时机用这件事取笑他。
**又或许他不应该再提起。因为现在的肖,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尤金拒绝去思考那个反方向的可能x。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回握肖的手,这样对方才能勉强_gan受到他。舰船的引擎慢慢启动,尤金将目光转回到头顶之上的光源,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希望在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就都恢复原状了吧。
**
回到科尔诺瓦之后,尤金在白塔总医院待了三天,然后又经历了一次转院。
转院的决定是nv将做的。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诺尔斯在慢慢淡出政务,却一直记得自己最出色的学生。头三天里,全联盟最好的医务团队集结在了科尔诺瓦,却依旧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尤金的异状。面对这样的情况,nv将派人将尤金送到了生命学会名下,一所由先驱者负责运作的特别医院里。她有一个隐隐的,并不乐观的预_gan,亟需向那里的人求证。
而她的预_gan最终被证实了。
病_F_中,尤金在安静地睡着。那个她曾经见过一面的人形遗产微微地驼着背,一动不动地守在尤金的床边。她走上前,在那个名为肖的生化人肩上拍了拍。对方抬起头看着她,然后缓慢无声地跟着她起身。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诺尔斯要说的话忽然变得很难出口。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因为她出于自己的立场,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宣告了太多人的死讯,甚至还命令过他人为了某个目标献身。
但是现在在她面前的帕尔默,早已不是她麾下的军人。
**他是一个有着自己的生活,为他人所爱所念的,普通人。
诺尔斯看着面前的生化人。“正在杀死他的不是什么疾病,是他当年许愿的代价。”她说。
生化人低着头,zhui巴微微地张He一次,才问:“**什么代价?”
诺尔斯向他递上了一张弯折过一次的纸条。生化人将纸条展开,然后在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之后,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诺尔斯选择x地让自己忘记了得知这个消息时的_gan觉,然而面前这个人的悲痛浸润了他身周的空气,让她想要压抑的_gan情难以遏制地泄露出来。
——她遇到尤金的时候,他才十九岁。她曾经觉得他不适He当军人,因为他太过理想,太过敏_gan,太过心软。但是于此同时,他又足够聪明,足够强大,对自己足够心狠。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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