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玫瑰里小区的路灯要亮不亮，昏黄的光零零散散地照在黑漆漆的人行道上。
这是季谌看见乔可嘉的第三次。
她抱着手臂蹲在行李箱旁，原本顺长的黑发已经有些凌乱，漂亮的小脸没了下午时的生气勃勃，透露着一丝凄惨的白皙。
小小一个人蹲在那里，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
晋平市的温差比较大，夜风也凉。她身形单薄，黄毛没说错，看起来是挺可怜。
季谌这么想。
他走过去，自上而下看着小姑娘的头顶，轻轻用脚尖点了点她面前的地面，“在这里呆了一下午？”
乔可嘉听见声音，连忙睁开眼睛看向他，眼眶又是一热，她在这里能相信的竟然只有面前这个人。
这里真的太坏了。
她抽了抽小鼻子，委屈巴巴，“季谌，我，我能借你手机用用吗？”
季谌挑了挑眉，视线落在她手里最新款的手机上，“你的呢？”
“没电了。”
乔可嘉钱包里仅有的现金都给了那两个黑心出租，手机也没电，沿途一路走来，也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只能依靠着那张字条，又摸索回来这里。
她的腿脚又酸又累，头也昏沉，再加上今天接连碰壁和被骗，已经心力交瘁。她此刻看到面前高大的男人，心里那块石头骤然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面前的人不会骗她不会伤害她。态度恶劣点，就恶劣点算了。
季谌看着她顿了两秒，随机将手机递过去，“没密码。”
“谢谢谢谢！”乔可嘉连忙接过，季谌的手机就像他人一样，纯黑色的没有一点装饰，看起来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屏幕上都有几道无法忽视的裂纹，“那我打电话了。”
“打给家里人？”季谌随口问，看起来这小姑娘今天见识到了不曾见过的人间真实。应该会打退堂鼓了。
“不，打给110。”
？季谌一把将手机夺回来，“打给谁？”
“110啊。”乔可嘉重复一遍，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她拍了拍自己的箱子，“我要报警抓住那两个黑心出租！他们还抢了我四箱行李！”
钱不钱的是小事儿，但是她刚才看过这个箱子，她最喜欢的限量版小凉鞋竟然丢了。这不能忍！这口气也必须出！
乔可嘉狐疑地看了季谌一眼，“我也背不过我家里人号码啊。”
“你。”季谌捏住手机，眉心突突直跳，“你跟我进去。”
“噢。”乔可嘉站起身，蹲的时间太久，她还有点晕，在扶住箱子的那一秒，她突然灵光一现，“为什么不给我报警？你害怕警察？”
“闭嘴。”
……
再次进到点星阁网吧，晚上比下午的时候还要热烈吵闹。
依旧是烟雾缭绕，满室嘈杂，乔可嘉却在这个环境里找到了一点微妙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她环顾四周，最后驻足在吧台面前，静静看着玻璃桌面下压着的营业执照。
看了又看。
“你这个执照，难道是假的？”
她指尖轻点，本来愁苦的表情突然注入了一抹生动，她眼睛眨了眨，貌若天真，“工商局不查你吗？”
“充电线给你，插座在那边。”
她的问题太多，季谌一个都没有回答。丢给她一根充电线，转身走进吧台里，“充完电叫你家里人来接你。”
“我家里人都在海市诶。”
乔可嘉的出声吸引了不少男玩家的注意，但她已经累得懒得在意大家的视线，她坐到季谌所指的沙发上插好充电线，也懒得顾忌这沙发上的陈年污渍，歪倒身体倚在沙发的侧扶手上。
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没法来。”
她傻了才会打电话给家人，现在冷静了一想，她甚至都不会报警好吗。若是家里人通过渠道知道了自己这么惨，怕是马上就会来捉拿她回家。
也太没面子了！
“叫你司机来接你。”
“如果他现在从飞机上跳伞，明天早上你就能在新闻看到他了。”乔可嘉看到手机屏幕亮起，心情好了很多。等她再看向季谌，才发现对方已经黑了脸。
她揉了揉小腿，“你这不是网吧吗？我要消费。”
“一小时两块，包宿开通宵十五，身份证给我。”季谌没道理拒绝。
“这么便宜。你这不是黑网吧，还要身份证？”乔可嘉愕然，她又猛地想起，她的证件们好像被她随手扔进行李箱了，“糟！”
季谌目光扫过，她侧身趴着，纤长的手指轻轻按着裸露的小腿，接近脚踝处还有道明显的擦伤。
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沙发上，诸多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可以视而不见，显然早已习惯了旁人注目。
明明一说话就要气死人，但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莫名的写满了纯真。
“恩？”季谌移开目光，视线落在吧台上收纳盒里的创可贴上，手指微动，捡起了账本翻了两页。
“身份证丢了。”乔可嘉讪讪，“但是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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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会和金钱过不去。
有钱真的太好了。
乔可嘉在床上翻了个身，躺平看着单调的天花板。
灰黑色的床品，大概透露着主人的审美，室内空气清新，被子上混着清清淡淡的烟草气和阳光的味道。
就像外边那个人一样，很沉很稳又安心的感觉。
她静静发了会呆，回想这一天的经历，竟然比她过往二十年循规蹈矩的任何一天，都要来的丰富和精彩。
哪怕有点惨。
有点出乎意料。
有点不尽人意。
但是……乔可嘉埋进被子里，就像两个月前他把昏沉的她从破烂轿车里抱出来一样，他又一次把狼狈的她“抱”出了困境。
结果总是好的不是么。
……一夜无眠。
早上五点，乔可嘉顶着乱乱的头发，坐在男人的床上怀疑人生。
可能是昨天累到整个人都麻了，她躺在床上又胡思乱想，最后竟毫无睡意，刷了几个小时的小说度过了这一晚。
男人也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晚上都没有踏足这个房间，也证明了他一晚都在值班。
乔可嘉抓了两下头发，起身拉开了黑色的窗帘。明亮的阳光闪到了她的眼睛，让她缓了好一会儿。
这房间不大，却是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什么都没有。
乔可嘉在地上打开了自己的箱子。
幸好她打包行李的时候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让阿姨打包什么，并没有特意分门别类，仅剩的这个箱子里，有内衣就好。
唯一为难的是……她没有洗漱用品。
想到这，她回头看了眼男人的床，被她睡得乱糟糟一片，又看了看自己已经穿了一天一夜的皱巴巴的真丝裙子。
救命！他……肯定会嫌弃她的邋遢吧！！！
她衣服来不及换，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床铺和自己，然后捏着不透明的内衣收纳袋，趿拉着昨天的凉鞋，走出了房门。
这网吧最角落被隔离成一个小小的区域，三个房间并排，外边还有一道走廊，走廊的尽头是卫生间。
客人无法看到这个小环境的内部。
三个男人也可以在这里稍微放松一些。
因此，乔可嘉刚出门，就听到一道响亮的摔门声，还伴随着少年的一声“艹！”
大概是昨天那个闷青色头发的暴躁少年，他好像叫小星？
“沈念山！你他妈醒醒啊！那个女人还在这里！”历小星的怒吼从门内传来。
隔离是用的空心砖，省成本却不隔音。
乔可嘉尴尬了一下，抿唇站在走廊里等两个人出来。她还没有洗漱，不好直接出去找季谌，毕竟网吧里人来人往，她还是要体面的人。
很快，沈念山出现在走廊里，他轻轻擦了擦镜片，又戴上了那副金丝眼镜，眼底的精明全都被藏起来。
同样是刚刚起床，他却像没睡过，衣服整洁干净，发型也完美，眼中没有丝毫惺忪。
莫名的，让乔可嘉想到了昨晚睡前，她在季谌眼里看到的红血丝。
“早上好。”沈念山极其自然地打招呼，好像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早好。”乔可嘉讷讷应道，“我想用一下卫生间。”
“嗯哼，随意。”沈念山指了指走廊尽头，细心又体贴，不像真人，“门把手往右转两下是上锁，淋浴开关左边是热水。”
“好的，好的，谢谢。”乔可嘉抱着内衣走过他，突然又停住脚步。
沈念山的语调恰好响起：“门后架子上有未拆的毛巾和牙刷，抱歉没有浴巾。”
“够了够了！谢谢！”乔可嘉飞快地把自己锁进卫生间。她和那个像狐狸一样的沈念山相处不来，还不如面对冷冰冰的季谌。至少会让她自在，而不是头皮发麻。
“沈念山，为什么她！还！在！”历小星穿好了衣服，怒气冲冲，一个女人，一个麻烦的女人，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多不便！
要不是他反应快！他刚才差点就被看光！气死了！！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沈念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手指划过眼睑，眼眸微垂，“不如直接去问季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