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陶风澈所料,领头的那位护士长带着小护士挨个给他们送了瓶水,陶风澈伸手接过,随手将其搁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没有要喝的意思。
护士长倒也识趣,带着小护士发完水就走了,一句废话都没说,相比之下,小护士明显要更好奇一些,一双眼不住地往他的腰侧在瞥。
陶风澈知道她在看什么——那里别着一把纯黑色的马格南小鹰。
按照九洲法律,年满十八周岁的本国公民可以考取持枪证,而手枪持枪证的申请条件非常严格。陶风澈尚未成年,并未产生信息素,刚才那位小护士凑近时忽然瞪大了眼,估计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但陶风澈并不在意,即便对方真的打算报警抓他非法持枪……他毕竟姓陶。
两辆电梯几乎是同时停在了这一层,下行的那一辆是空的,两名护士走了进去;上行的那辆确实满载,电梯门缓缓打开,医院的院长竟是全员到齐。
前来探病的院长中有好几位都跟陶家有旧,放在往常,陶风澈免不得要叔叔伯伯地寒暄半天,可他今天实在是没心思说这些场面话,只恹恹地玩着手上的枪,偶尔答上那么两句。徐松看出来了他的不耐,及时接过了应酬的担子。
好在院长们今天过来也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简单客套几句后便自己在旁边找了位置坐下,跟陶风澈一起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三点十分,赵嘉阳终于到了。
他年逾不惑,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出头,即使此刻脖子上还带着吻痕,身上的衬衫也有些凌乱,也依然无损他的英俊。
“小澈。”他过来的匆忙,没带随从,甫一见面便伸手揉了揉陶风澈的头。
大概是刚刚经历完一场激烈情事的缘故,赵嘉阳身上的味道很是杂乱,除了他自己和情人的信息素以外,陶风澈还辨认出了他常用的沐浴液味。
看来是真的刚洗过澡。
陶风澈长出口气,由着赵嘉阳动作,抬头时却不经意在他的手腕上捕捉到了一个针孔——很小,隐藏在表链下方,因着赵嘉阳伸手的动作才暴露在了陶风澈的视野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陶风澈明白了赵嘉阳神情如此餍足的原因——他又打了alha神经兴奋剂。
这是陶家下属研究所出品的一种药剂,里面含有类似于omega发情期产生的特殊信息素的成分,能够极大地刺激alha的中枢神经。但这东西打久了容易导致器官病变,严重的甚至会产生精神问题,是彻头彻尾的禁药,只在黑市上面流传。
研究所供给赵嘉阳的药剂,自然跟黑市上流通的那些低端货不一样,副作用大大降低,但不是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种药剂对寿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这跟私人作风问题不一样,是彻底的拿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楚殷生前没有孩子,是真拿陶风澈当亲儿子在疼,即便只是看在他的份上,陶风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嘉阳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陶风澈正想开口劝阻,手术室的门却开了。
被紧急叫回医院动手术的各科主任挨个走了出来,均是一脸疲惫,打头的那位缓缓摇了摇头,几个院长立时狠狠闭了下眼。
陶风澈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下子还有些没站住,整个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好在旁边的赵嘉阳及时撑了他一把,才没让他顺势跪在地上。
陶风澈脚步发软,像是踩在泥沼之中,他缓慢地走到了那张推出来的手术床前,抖着手掀开白色的床单,看了一眼。
老头子其实一点也不老。
陶知行今年四十五岁,正当壮年,只有眼角几缕细密的纹路暴露出了他真实的年纪。陶风澈惹人追捧的相貌,一大半都源自于他。除了那双继承自母亲,尾端微微有些下垂的眼睛以外,两父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他作风老派,又格外固执,陶风澈才在暗地里叫他老头子,陶知行知道这事,但也不怎么生气,这位叱咤风云的教父在面对爱子时总是要多一分耐心。
也正因为如此,陶风澈才格外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
昨天还因为填报志愿的事拍着桌子跟自己吵架,中气十足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没了呢?
“爸。”他张口喊了一声,声音很轻,没等来回答。张开手,像是想握住什么,却也只握住了一团空气。
徐松转过身,不敢再看,赵嘉阳用力握紧了拳,又颓然地松开,最后也只是伸出手,替陶知行掖了掖床单。
“叔,我没有父亲了。”陶风澈愣愣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
“还有叔叔,还有叔叔在呢。”赵嘉阳红了眼眶,将失去父亲的少年拥进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陶风澈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哭的有些惨,眼泪像是关不上阀门的水龙头一样直往外流,赵嘉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赵嘉阳很了解他,陶风澈打小就泪腺发达,这次遭逢巨变,还不知要哭上多久呢,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不过五分钟,陶风澈的哭声便渐渐停了。
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哭泣和任性的小孩了。
他被迫飞速长大。
陶风澈接过徐松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学着赵嘉阳刚才的动作,替陶知行把床单掖紧。
他从没伺候过人,动作很是生涩,陶知行的右手因着这笨拙的动作从床上垂了下来。陶风澈顾不上别的,赶忙将它握住,然后放回床上。
霎时间,陶风澈的瞳孔迅速放大——陶知行右手的大拇指上,空空如也。
扳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