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赵晏与姜云瑶抵达骊山行宫。
正值shen秋时节,山间松柏苍郁、环境清幽,远离京城的繁华喧嚣,置身其中,只觉心旷神怡。
她并非第一次来西京,不过念在虞朔人生地不熟,想带他去长安城里看看。
姜云瑶欣然同意,两人在行宫歇了几天,定下进城的日子。
出发前一晚,赵晏沐浴过后,穿着寝_yi坐在nei殿,搬出了锦书为她收拾的饰品盒。
这些天住在山上,且大多时间都在室nei,自然不需太过讲究,但明日去长安,若赶不及回来,便要到城中的太极宫落脚,她是公主身边的人,为着姜云瑶的脸面,也得仔细打扮一番。
她逐个打开抽屉,挑选出发簪、耳珰等饰物,锦书没有跟来,但姜云瑶的婢nv们早已与她相熟,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帮她做参谋。
忽然,赵晏手下一顿,随即从中拿出一块缠枝牡丹白玉佩。
出远门时,她为图行动方便,经常会穿男装,锦书许是考虑到这一点,也给她带了几件配饰。
宫人们一阵惊叹:“这玉佩的成色可真好,雕工也是难得,花和叶子就跟活的一样。”
她们七zhui八*地说开,赵晏却陷入沉默,指尖轻轻fu_mo着雕刻的纹路,不觉有些失神。
“在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姜云瑶那厢也洗漱完毕,一进nei殿,就见赵晏被宫人们围住,叽叽喳喳不绝于耳。
zhui快的抢先答道:“殿下,赵娘子有块特别漂亮的玉佩,您瞧瞧,是不是宫里的东西?”
赵晏时不时会收到帝后的赏赐,若是宫中来的物品,确实不足为奇。
姜云瑶上前一看:“我未曾见过,应当是晏晏从别处所得。”
赵晏的目光落在玉佩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明日还要早起,我和晏晏准备歇了。”姜云瑶屏退众人,只留下两名近身的婢nv伺候。
殿nei终于安静下来,她放轻声音,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一般:“晏晏?”
赵晏如梦初醒:“阿瑶?明早几时出发?”
“卯时。”姜云瑶道,“但没关系,路上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她觉察到赵晏的反常,却没有多问,只在熄灯前对婢nv使了个眼色,令她们到外间守夜。
两人像儿时那样躺在一张床榻上,许久,姜云瑶快要睡着的时候,赵晏的声音轻轻地在黑暗中响起:“给我那块玉佩的**是我的恩人。一年前,他与我约定,要我拿着此物到洛阳找他。”
又是在凉州发生的事吗?
可这些天,赵晏好像一个字都没提起过。
姜云瑶迷迷糊糊,下意识问道:“那你回来之后,有去找他吗?”
“没有。”赵晏低声,“我不可能找到他了,因为他已经留在西域**永远回不来了。”
姜云瑶半睡半醒间思维有些迟滞,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义,就听她接着道:“去年年初,我阿爹派人去安西都护府传信,令我和阿弟一同前往。后来我才知道,他担心天渊重兵南下、凉州面临战火,怕我们不肯丢下他和阿娘离开,就以此为借口支走了我们。”
“我在七月抵达西州,安西都护府的王都护看过阿爹密信,结He他们探听到的消息,推测是天渊与西域诸国勾结,妄图兵分四路进攻,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好在我们占得先机,朝廷的援兵也即将抵达,而且,王都护手下的探子得到情报,西域诸国推举出的那位首领,当时就在距离西州不远处的一座城镇中。如果能杀了他,西域联军群龙无首,必将陷入nei乱纷争,但既是如此重要的人物,想取他x命谈何容易?”
“最后,我们这些从凉州来的人想出个办法,”说到此处,赵晏顿了顿,“大概就是铤而走险,以我们几人的x命,换取一个接近他、并杀掉他的机会。那天我打晕阿弟,把他留在安西都护府,自己和其他人去执行这项刺杀任务,我们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谁也没想过还能活下来。”
“但最后,只有我成为幸存者。”
“因为有人用他的命换了我一命。”
“他不是我阿爹麾下的人,只是机缘巧He与我们结伴同行,到达西州之后,我以为他已经离开,谁知他竟然**阿瑶,他仅有十七八岁,和虞将军、和令兄一般大,他还那么年轻。”
赵晏的嗓音如同裹在浓酽的雾气中,带着几分缥缈与不真实。
姜云瑶侧头去看她,却见她闭着眼睛,半张脸埋在衾被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夜色如水,清辉洒落。
方才那一番话,似乎只是她稍纵即逝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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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两人乘车前往长安,虞朔带领护卫们伴驾随行。
姜云瑶原本还想再睡一觉,但她惦记着昨晚发生的事,有心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
她隐约记得,兄长率领的援军在西域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之后,论功行赏,并未提及那些冒险行刺敌军首领的凉州人,更不曾料到赵晏竟然也在其中,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九死一生。
可那对赵晏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赵晏看她yu言又止,投来探寻的目光。
姜云瑶略作迟疑,旁敲侧击道:“晏晏,你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可曾见到我阿兄?”
如果赵晏和兄长碰面,以她的脾x,定会为牺牲的同伴们争取一记功勋。
“没有。”赵晏回答得干脆,猜到她心中所想,“那场刺杀之后,我虽然活了下来,但也受伤不轻,我害怕自己留在西州,便再也回不去了,于是即刻出发离开,想见阿爹和阿娘最后一面。”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如同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但旋即,又认真道:“那些牺牲的人,阿爹已经向陛下求得战功及抚恤,只是用了其他理由。”
姜云瑶便没有再追问。
赵晏三缄其口,或许涉及军务机密,她纵是公主也不该贸然打听。
赵晏却借机道出长久以来的疑惑:“阿瑶,陛下为何会派太子殿下去西域?”
按说储君不得随意离京,更遑论带兵到那么远的地方作战。
雍王尚且年幼,万一太子遭遇不测,必将引发朝野动*。
“阿爹原本想让叔父去,毕竟叔父是名义上的凉州大都督。”
赵晏点头。
凉州都督府下辖凉州、甘州、肃州,并统管沙州都督府,大都督作为从二品的官衔,通常不会随意授人,过去三年,父亲负责凉州nei外事务,但大都督的职位却是由广平王在京城遥领。
“但阿兄设法说_fu阿爹和叔父,让他们同意换他去。”姜云瑶幽幽道,“或许他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因为总有人说,他享有的一切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天而降。”
赵晏明白她话中之意。
姜云琛出生时,今上已经被立为太子,先帝特地大赦天下,以庆贺皇长孙降世。
承业二十年,先帝驾崩,今上即位,他年仅六岁就做了储君,没有同龄兄弟夺嫡争宠,也没有后宫妃嫔的明枪暗箭,他几乎是生来就拥有别人一生望尘莫及的东西。
小时候,尤其是最初认识的那几年,她总觉得太子自视甚高、骄傲不可一世,之后细想,这样的出身,换做旁人,指不定会养成何等飞扬跋扈的x子。
他能做到明辨是非、知书达理,文韬武略样样不落,已是难能可贵。
“阿爹原本的意思,是叫他坐镇凉州,与赵将军共同击退天渊,奉命支援安西都护府的则另有其人。岂料阿兄先斩后奏,待他亲征西域的消息传回洛阳,阿爹再想阻止,为时已晚。”
赵晏心里无端冒出一个念头。
姜云琛不愿意留在凉州,是因为她在那里吗?
但又觉得,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他就算讨厌她,也不至于幼稚到这种地步。
再说她已经出发去往西州,他从父亲那里得到消息,若想躲她,更该留在凉州才对。
算了,她在想什么。
她在他心目中何曾有过那么重的分量,他只是为了建功立业,她在哪里、要去何方,从来不属于他的考虑范围nei。
姜云瑶笑了笑:“不过我倒没觉得稀奇,阿兄骨子里一直是个爱冒险的人。晏晏,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他瞒着叔父,偷偷带我们跑去了骊山?”
赵晏扑哧一笑。
“怎么会忘?”她想起当时,“我们一路坐马车到了行宫,太子殿下说想去山里看看,结果没出半个时辰,你就走不动了,世子和明乐郡主害怕被广平王责罚,也不敢再继续前行,最后只有我和太子殿下shen入山林——”
“还迷了路,被迫在山中过了yi_ye。”姜云瑶笑着接上,“那次差点没把叔父给吓死,后来,我和阿兄每次问他何时再去长安,他都装作没听见,跑得比谁都快。”
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随意闲聊了片刻,姜云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倚着靠枕,兀自盖好衾被:“晏晏,我有些困,先睡一会儿,到了记得喊我。”
赵晏应下,没多久,就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xi。
车厢里归于沉寂。
以往这个时辰,她正在练武,习惯使然,她未觉疲倦,透过纷飞的窗帷看向外面的风景。
九年前,她也是乘车走在这条路上,但却是截然相反的方向,从长安城向骊山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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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三年,广平王奉皇帝的命令来长安办事,顺带捎上了几个孩子,让他们开开眼界。
托姜云瑶的福,赵晏也被获准同行,结果刚来的第一天,趁着广平王离宫在外,姜云琛将他们聚在一起,自告奋勇要带他们去骊山玩。
姜云瑶素来听兄长的,赵晏则与含章公主寸步不离,因此都没有异议。
广平王世子和他妹妹明乐郡主担心父亲发现,最初原本不敢,却被姜云琛连哄带骗,一同拉上了贼船**不,马车。
姜云琛应是早有准备,车驾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在临近傍晚时抵达骊山行宫。
驻守的官员猝不及防迎来这群身份尊贵的孩子,吓得连忙派人去给长安传信,而姜云琛趁其不备,领着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宫外。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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