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容祁清润的嗓音传出,稳而沉,干净如清泉。
郑浅听着,一点点收紧指节,指腹摩挲手机机身,琢出细弱的声响。
接电话前,她扫到来电人是“容祁哥”时,心尖微颤,抱着最后的希望,期盼这就是个巧合。
可这个巧合在容祁开口的那一刻便成了事实。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声音。
电话里的容祁就是电视机里那位斩获了最佳男演员奖项,还被郑浅骂了句公狐狸精的影帝。
*
容祁从颁奖现场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助理孟清,问了小水的情况。
没想到孟清告诉他小水出了事,那医生还神神叨叨地说是小水要求的,除非容祁亲自来接,否则它这病好不了。
作为助理,孟清自认很清楚容祁的性格。
荧幕前的容祁一向温润,可在拍戏和日常生活里,他对人更多的是客气疏离,干净利落。
就在孟清以为容祁会直接拒绝时,对面的人却意外地说了句——
“你把手机给医生,我和她说两句话。”
“……哥你认真的吗?”
孟清听到后,一脸被雷劈的模样。
这直接导致他把手机递给郑浅时,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些惊异。
郑浅接起电话时,容祁正在后台的走廊,旁边来往的人都在跟他打招呼,直到进了休息室才有了片刻的安静。
“您好,我是小水的主人。”
他说着,心里想到了什么,又补了句,“我是容祁。”
郑浅听着,不自觉地抿住唇,一瞬间的恍惚翩然而过。
而后,她淡然一笑,并未对这位自报家门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说话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你的猫在装病,它告诉我,让你亲自来接它,不然它不回家,回家了也要绝食。”
这番说辞简洁明了,郑浅也确定自己准确传达了猫的意思。
可她久久没听见容祁的回音,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
毕竟是个医生,扯出这样荒唐的说辞,简直就是在吊打动物医学的尊严,更别说让人相信了。
郑浅自嘲地扯扯嘴角,“您可以不信我的话,不过……”
“我信。”容祁打断了她的话,“我马上赶回明市,请您暂等。”
容祁跟刚进来找他的经纪人打手势,示意自己今晚要回去。
忽然,他听见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郑浅把手放进口袋,带着点慵懒靠在墙边,歪着下巴问道:“您为什么相信我说的?”
许是没想到这位医生会追问,容祁晃神的时候,眼神中也划过一丝晦暗,“小水性格挺怪的,装病这事儿以前也有过。”
郑浅:“……”
原来不是初犯。
容祁望着吊顶的灯,眸子里染上了一层细碎的光,缓缓平复了那股涌动的心绪。
而且,我有个朋友,她也能听懂猫说话。
这个更重要的原因被容祁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他捏捏眉心,而后拎起了椅背上的外套,对着郑浅说道:“我稍后过去。”
郑浅顿了顿,别开眼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看来容祁对自己的猫足够了解,他来是因为他觉得这猫可能是在装病,而不是因为信她的说辞。
郑浅扯扯嘴角,心尖被针滚过,疼得滴血。
记忆里,那个看见小动物就厌烦的少年早已不见。
幽幽十载,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能为了爱宠而连夜赶回的人了。
郑浅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越发理解了那句话。
今时不同往日,而往日,全是荒唐。
十年,什么都变了。她是,容祁亦是。
孟清看着郑浅略微失神的模样,以为容祁拒绝了她的要求,赶紧圆话,“医生,我朋友把小水寄养在我这儿,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要不您想想办法……”
他嘴里那句“让我把猫领回家”还没说出口,郑浅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小水的主人一会儿就来。”
郑浅说着,神色恢复如初。
“……”
她说什么?
小水的主人…一会儿来?!
孟清生生把没说完的话吞了下去,心里如万马奔腾。
日哦!
这还是他的容祁哥吗!
郑浅没理会孟清的精彩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会等交接好了再下班。还有一些术后恢复事项,等会儿我会一起交给小水的主人。”
孟清生怕自己的欺骗惹恼医生,万一被告御状可不得了啊!
于是他诚恳地向郑浅解释,“小水的主人这几天出差,不方便回来,我就说小水是我自己的猫,所以……”
“没关系,大家都有不方便的时候。我理解。”
郑浅笑着。
她确实理解。
就像她小时候理解容祁的不辞而别。
她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地把那股酸涩感压了下去。
身后,赵钟思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嘴插了句话,“浅浅,你要在这儿等他主人来?”
郑浅揉搓手指,思量一瞬后,还是点了头。
“嗯,本来也是我做的手术,得负责到底。”
赵钟思的眼睛闪动几下。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一副虔诚的模样望着郑浅,“浅浅,有个事……”
“什么?”
“我有个朋友刚刚约我出去,可是今天正好我值班……我想着,你今天反正也要等猫的主人来,不如咱俩换个班,你看行不行?”
郑浅皱着眉,赵钟思以为她要拒绝,于是一把抓住了面前的人,郑重地说道:“浅浅,我能不能嫁出去,就看今晚了!”
“……”
那句到了嘴边的“容祁要来”被郑浅一口咽了回去。
几秒衡量过后,郑浅得出结论,真老公比假老公实用。
这么一想,就算她不说,赵钟思也不会怪她。
捋清楚利害关系的郑浅干笑一声,摆摆手道:“你去吧。”
赵钟思欢呼雀跃,临走还不忘给郑浅抛了个媚眼,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没准来的是个帅哥,你们孤男寡女,好好把握,我会为你祈祷的。”
郑浅没多话,心想这祈祷还是别应验的好。
这时候,长廊里的电子钟响起,机器声音报时,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孟清接了个电话,通话结束后他告诉郑浅自己有事要先走,小水暂托,然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医院。
郑浅看着孟清的身影如风般飘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回了观察室。
房间里,小水趴在台子上,整只猫盘成一团。
郑浅看着它乖巧的样子,神色柔和了几分。
她走过去点了点小水的鼻尖,“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猫,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是人间影帝,一个是猫族霸王。”
小水似乎很认同这句话,还抬起头在郑浅的指尖蹭了蹭。
观察室里的时钟滴滴哒哒地响着,郑浅把猫放进了笼子里,自己则趴在桌上,盯着墙壁上的挂钟看。
秒针一圈圈地走着,郑浅的眼珠就跟着转。
几圈下来,她终是没抵抗住那份困意,沉沉进入了梦乡。
*
梦里,郑浅回到了小时候住的大院,她看见了熟悉的旧式居民楼,还有万花开遍的小园子。
一切如旧,什么都没变。
不远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正蹲在墙角说着什么。
郑浅走近了些,只见女孩儿手拿纸板在比划着什么,没一会儿,男孩子把抱着的几个罐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他皱着眉,低头对女孩儿说道:“这可是最后一次!”
女孩儿头也没抬,只一个劲儿地说好。
郑浅探过头,只见女孩儿手中的纸板变成了一个小房子,而后她抱起了一只约莫四个月大的小猫,轻手轻脚地放在了纸板上。
“容祁,以后我就是它的妈妈了,勉为其难,让你当一下爸爸。”
郑浅听着这段对话,心里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忽然,她脚底踩空,那梦境瞬时间支离破碎。
“啊!”
睡梦里的人猛然惊醒坐直了身子,背上盖着的东西也滑到了椅子上。
观察室的灯光依旧明亮,墙上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
郑浅目光停滞,满脑子都是刚刚做的梦。
那是儿时的她和儿时的容祁。
大院里,唯有那个小坏蛋不肯听她派遣,非要跟她平起平坐。
曾经的记忆越是欢乐,如今的回忆便越发痛苦。
一晃十年,她不再是那个单纯无忧的小姑娘了。
郑浅揉了揉额角,起身去看小水。
可刚到笼子门口,她却发现,笼子里的猫……不见了。
她心头一跳,叫了声:“小水?”
观察室里没有回应,只有秒钟的一帧又一帧的响动。
郑浅有些慌了,她在观察室里翻了一圈没看到,又拉开门去走廊里找。
现在医院只有值班的护士,外人溜进来也是件容易的事。
万一是偷猫贼!
郑浅不敢深想,继续叫着小水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后,拐角处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只蓝白英短。
而猫的后面,还跟出了一个人。
郑浅刚睡醒,眼前蒙着一层薄雾。
她只能大致能分辨出是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穿着深色衬衫和西裤,步伐沉稳。
样子闲适,不像是偷猫贼。
而当男人站定到郑浅面前,她的双眼也适应了光线,视线逐渐清晰。
纵然戴着墨镜,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的心脏猛然沉下,牵扯着焦躁迸发而出。
“你把猫抱走的?”
男人点头。
“谁让你抱走的?丢了你负责?”
郑浅带着教训语气的话让男人微微愣神。
隔着墨镜,他看到了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由把说话的声音放轻了些。
“护士带我上来的时候你正在休息,我不方便在里面坐着,就把小水抱出来了。”
他顿了顿,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了那对几个小时前才在聚光灯下璀璨如星的眼睛。
“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是容祁,小水的主人。”
暴露在灯光下的脸与梦里少年的面孔重叠,郑浅的心口没来由地开始抽疼。
像是埋藏了多年的伤痕重新被撕开,那道口子分明是鲜血淋漓,却又让她格外的眷恋。
她几番波动眼神,终是压下了心头的情绪,有些生硬地别开了眼睛。
容祁敛下眼,“冒昧问一句,您是给小水做手术的……郑浅医生?”
被唤名字的郑浅眼神一僵,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身道:“是我。进来吧。”
容祁微微阖眼,沉默了一瞬。
而后,他弯腰抱起了小水,迈开步子进了观察室。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还有,我替小水向你道歉。”
容祁把猫放在台子上,手指勾了勾小猫的下巴,引出了一阵呼噜声。
郑浅垂眸,下意识地要从口袋里摸口罩戴,可她转念一想,容祁好像也没认出自己。
心头,庆幸与失落相掺并存,掐得心脏肿疼。
过了十年,她容貌大改。
自己能认出容祁,但是对方未必能认出自己。
想到这些,她默默地垂下手。
而准备坐到椅子上时,她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
她拿起衣服转了几眼,怎么看怎么不认识。
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
“是我的。”
容祁看着郑浅满是疑惑的眼睛,失笑两声解释道,“我抱小水的时候听到你喊冷,周围又没有毯子,我就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你身上了。”
说完,他想起什么,又补了句:“希望你不要介意。”
对方礼貌有加,纵然郑浅揣着疑惑,可终是没有深究这件事,只把衣服递还给了容祁。
“谢谢。”
容祁点头,把外套折了一折后挂在了臂弯里。
郑浅没看眼前的人,揉了揉小水的头。
“小水绝育后断水断粮的时间已经够了,回家可以给它吃点流食,记得把圈戴好,另外这几天不要用猫砂,换成纸巾。”
容祁站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应一声,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搭在台子上,轻轻地叩击着桌面。
一下,又一下。
“重要的就是这些,其余的,我一会儿给你一张说明,照着来就行。”
郑浅交代完了,随手抽了张说明递过去。
本以为容祁拿了就会走,可后者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带着点笑意地夸奖道:“郑医生,真是尽职尽责。”
“应该的。”郑浅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拉开了和容祁之间的距离,语气平淡地说道:“您可以带小水回家了。”
容祁看向郑浅,目光灼灼。
“您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有,我想下班。”
“……”
容祁顿了一下,没忍住弯了唇角。
这又皮又傲的性格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揉搓着指腹,视线不经意地滑到了郑浅身后的架子上。
两秒后,清润的嗓音再度传来。
“郑医生,有件东西你忘了给我。”
郑浅刚要问自己忘了什么,眼前的人便一步跨到了她面前。
黑影笼下,连带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扑鼻而来。
干净,好闻,似乎还带了点少年的气息。
郑浅被这突然拉近的距离震得一动不动,只感到耳边绕着不断吹出的热气。
轻盈,又撩人。
容祁下颚对着郑浅的肩膀,嘴唇靠在那只粉红的耳垂边,轻轻呢喃道——
“您的名片……我笑纳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祁:有一说一,人我也想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