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还真清楚呢。"虽然我做出苦笑的表情,但其实心中可高兴得很。那么说来,我刚刚说的话她也会记得的。
"可是,桐之院先生真的很棒喔!"川岛小姐做出了审查会终语式的结论,她将手肘靠在吧台上,下颚靠在美丽的手上。"虽然我也没自信能背下乐谱,可是只要一看到他的手部动作就会慢慢回想起来。"我还是初次听到她以这种口吻说话,看来我要做的只是随声附和就可以了。
"这大概也是因为他的体格吧?让人觉得可以把一切都交付给他。即使犯了一些错误,那人也不会叫人停止或是做出厌恶的表情,依然能够毫不在意地继续指挥,那种感觉真的好棒呢!!对了,大久保那时候才失败一次,就被他一直注意到最后,用那种明亮,又有点冷酷的眼神。"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发出表示赞同的声音,我也觉得桐之院的眼神有点冷酷。
"春山她啊,马上就宣告她迷上桐之院了。"
对这句突然偏离话题的发言,我只是做出"真的吗"的表情并且微笑着。
"他的眼睛真的很棒唷--又细又长、深不见底。对了,我忘了是谁说的了,总之他好像和某个演员很像呢。"
我正在思索着他到底是像哪个专演坏人的演员时,川岛小姐又接着说了下去。
"他确实是个帅哥呢。"
我一听之下,不由得全身都为之一凉。春山小姐会迷上谁不关我的事,可是川岛小姐居然也在称赞他英俊,难免令我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但是,这种时候不能太露骨地持反对论调。"是吗,我倒是觉得他和卡拉扬有点相像啦。"
"卡拉扬?"
看着他那一脸兴趣浓浓的样子,我不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会啊,桐之院先生不是比卡拉扬英俊多了吗?"
我心口一紧,但这种时候我应该显示一下男子汉的气度。"喔,对啊,他年轻多了。"
"对了,他就比你小一岁吧。"
"大概吧。"对着已在尽最大努力装出笑脸的我,川岛小姐的眼中突然露出了一点恶作剧式的光芒。
"可是还真看不出来。我怎么看都觉得桐之院先生反而比守村先生显得大呢,对吧?石田先生?"
我不知道微笑着的石田先生,他的笑容是表示对或不对呢?我只顾着看川岛小姐的侧脸,努力思索着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里的意思..."那么..."我嘴巴里小声嘟囔着,而川岛小姐看来是没有听到。
"总之,他就是所谓的天才吧!!"川岛小姐对着石田先生说了句不知到底是何意思的话,我觉得她似乎光是喝咖啡就已经喝醉了。"
石田先生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我,好心地为我讲解了桐之院的经历。可是说老实话,这反而更加深了我的沮丧。
"是这样的。桐之院他很轻松就考进了艺大,但刚学了一年就退了学,理由是已没有可学的东西'"
"留学?哇,还真是不一样呢。"
川岛小姐虽然没有说:"对啊,和守村先生就是不一样",但我觉得似乎可以听见他心中这样地说着。也许真的是这样吧?他和我是不一样的。我心里当然不舒服,因为我这个平凡人现在正对那位天才充满了嫉妒和敌意。可是,我当然不会傻倒在川岛小姐面前自暴其短。我很勉强地对她笑了笑说:"今后可以好好向他学习了!"
"当~~然~~"川岛小姐回答时的表情,似乎明明确确地写着:我对桐之院一见钟情!!而偷瞄着她的我,脸上一定写着:我不会吧你让给她的!!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而我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从未曾对她告白过,所以这句"我不会把你让给他",我也无法说出口。
不久就到了她回家的门限时间,我们一起离开了石田先生的咖啡馆。当要互道再见的时候,我觉得今晚无论如何都该做个告白了!可是,在我下决心要行动前,她已扬手向我做出再见的手势,在红绿灯闪烁时急急忙忙地跑过斑马线,要是能像以前那样,在道再见前还能交谈一下就好了。
都是因为那家伙!!桐之院圭!!管他是不是天才,总之我讨厌死她了!!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他!!!
第二回 富士见的练习时间是每周二、四、六的晚上七到九点,可是,大概只有我是从不缺席的。其他的人大都根据自己的情况而定,有的一星期来二次,有的星期六才来,甚至还有一个月只来二、三次的人。
而桐之院第一次来的那天是星期二,星期四的出席人数有一部分是星期二来过的,所以我一直担心会不会来的人更少了呢。结果却和我想象的截然不同,这个结果对身为乐团首席的我甚至可以说是应该相当感到高兴的。因为除了星期四固定会来的人员以外,以前从不曾在星期四练习的石山和春山也出现了!!但这我倒不感到意外,他们两人在本团中可说是水准较高的,而且我也知道她们已经宣布是新指挥者的支持者。
问题是星期六,我便调着因季节变换而有些变音的琴弦想着。如果星期二和星期四的团员也加入的话,那我们乐团是否会实现初次的全员到齐呢?我一边挂虑着不知最后团员还能剩几个人,一边在指挥者来之前,简单地将他的方针重复宣布了一次,等大家调和乐器后边开始练习。电线杆男八点才会来,所以在他来之前的一个小时是自由练习时间。
电线杆男到达的时间是七点五十分。
"我是桐之院圭,因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请做一下自我介绍。"
这种态度可绝对不是对这么多长他很多岁的团员所应有的,他才只不过22岁,比我都还小一岁呢!!但是,我是乐团的首席,必须首先考虑到自己的立场。我正想站起身做自我介绍时...
"守村先生和市山、春山小姐可以免了。"
什么"免了"?混蛋,那就在我站起身之前说嘛!!在我一个人面红耳赤的状态下,团员们分别做完了自我介绍。桐之院紧接着又老调重弹地强调了那句"不要从我身上转移视线"后,我们就开始了练习。
"停--!!"
在第四小节的一半时--这次可不是我。我心里虽然不愿意,可还是紧紧地盯着他。桐之院比上次更详尽地重复那句话后,练习曲在令人紧张到僵硬的气氛中重新展开了。
"对不起,我因为加班来晚了。"川岛小姐匆匆地跑了进来。不止是否因为跑得很急的关系,她的脸颊微微泛出红色,看起来真是美丽的不得了。但是我的心中却突然一冷,她以前从未在加班后还赶来练习的!!当然,理由很明显,因为桐之院在指挥!!可恶...
"柔和点!!"
团员们都因桐之院的这句话而吓一跳,只有我毫不理会地继续拉着。
"柔和点,再柔和点!"
吵死人了!混蛋!!我瞪着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和桐之院往下瞄的视线相交。但是先移开视线的是他,哼,活该。之后,我一点也没有照他说的什么"柔和点"去做,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了。默默的指挥着,在整九点的时候停止练习。
"辛苦了。"
"晚安。"
"辛苦了。"
和大家互道再见后,我满心烦躁地擦拭过小提琴后,将他收入了琴盒。我之所以会这么生气、焦虑,都是因为正在指挥台旁谈话的那两个人的缘故。从桐之院叫住川岛小姐后,我就一直紧盯着他们。虽然听不见他们在交谈什么,但是川岛小姐那张布满笑意的脸庞,看来真是开心得令人生气!!
为什么我会一直偷瞄他们呢?因为我想川岛小姐也许会像往常那样要我去喝咖啡,平常只要她有来练习的话她一定都会和我一起走的。就在我想着她差不多该讲完了而站起身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为什么桐之院会和她走在一起呢?
"是石田先生开的店喔。"她那开心不已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目送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我只能带着被打落谷地的心情,象个呆子似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接下来的星期六,我又再一次地尝到了背叛的滋味。不,换一个角度来说,也许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想得太美了,在她眼里,我们大概只是单纯的团员关系...但是就在练习之后,我尝到了真正的打击的滋味。
"他好认真喔,真好。"
"我也这么觉得。"
"你不觉得我们比以前进步多了吗?"
"对呀,练习时的心情和以前完全不同。对了,桐之院先生不是一来就不许我们看乐谱吗?结果这反而能够记得比以前多。"
"这个方法确实能让人集中注意力呢。"
"我打算下星期开始一星期来两次。"
"桐之院先生好帅对不对?"
"讨厌,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才..."
听着团员们的这些闲聊,我的心理五味杂陈。而且那一晚川岛小姐也照样和桐之院肩并肩的一起走了。我心中充满着沉重的败北感,再用任何方法欺骗自己都没用了。如果我愿意认清事实的话...
下周二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勉强逼迫自己去练习,我从未想过弹奏小提琴居然会变成一种折磨。其实那天来练习的人数比往常的星期二要多了将近一倍,那首"Aireiaskreialeriana"也比上星期进步多了,可我一点也不开心,用这种心情弹奏出来的小提琴,更是糟糕到最极点,更过分的是...
今晚依然和川岛小姐一起走的桐之院,对我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我身为首席小提琴,演奏得如此乱七八糟他都毫不训示,只能说明,在他眼中,我根本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即使我回到一个人住的阴暗公寓,打开灯后也依然心情低落。我抱着小提琴盒子孤单单地坐在屋里,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停止去富士见了。
现在想想,我这个人也许彻头彻尾就搞错了。不只是对川岛小姐的事,连富士见也是。我以一种自我剖析的心态继续思考着。自从二年前顶替因调职而退团的须藤成为乐团首席起,我就开始配合着富士见的水准而进行水平较低的练习。我全盘承袭了须藤的旧有方式,觉得那才是正确的做法。参加的条件不高,活动又自由,我一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富士见精神。
因此...当桐之院用那种才华洋溢的艺术家派头,毫不在乎的要求这要求那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做法根本不适合我们乐团。结果却和我的推测完全相反,团员们反而很欢迎桐之院的这种做法,那不断增加的出席率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时也明确地显示出我至今为止的行事方法,其实完全不合乎团员们的要求。为何会这样...我明明很了解富士见的...
我在心中不断嘟囔着的时候,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我拚命地想打消这个刚刚浮现起的可怕的念头--但越是想否定心里就越清楚,这其实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大的错误,真正的原因就是--我太骄傲自满了!!
我一直坚持认为富士见只是一个小乐团,掩藏在这种想法底下的其实就是对自己乐团的轻视。我在这个没有竞争压力的地方如鱼得水,从不认为富士见是真正的管弦乐团...也就是说,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任何我竞争,我永远都是稳坐第一把交椅的重要人物。虽然我也觉得这种想法卑鄙得令我无法接受,但这确确实实就是我心中的真正想法。
难道我加入这里其实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而已吗?为了让自己成为最重要的支柱,我在无意识中完全放弃了对乐团整体水平加以提高。我毫无愧意地利用了富士见,凭藉着富世间首席小提琴的地位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嘴里一直说自己很爱富士见,但这难道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自私而做的掩饰吗?眼里虽然没有泪水滴下,但是我的心已在暗自饮泣...
因为昨晚的一番自我剖析,我隔天一起床就发现自己感冒了。当然,一个临时代课老师是不能因为一个小小感冒就向学校请假的。即使学生们认为音乐课只是个不重要的课,但是上课就是上课,既是只是代课地,老师依然是老师。
我一边揉着微微发热的鼻子,一边为了准备上课而对着镜子整理衣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忽然想到,我确实怎么看都不比桐之院年长。眉毛,下颚的线条全都过于纤细,没有一个像桐之院那样充满男子气慨,再加上我的双眼又毫无自信。唉,真是个不争气的家伙,只会整天巴望着别人的认同!其实你这家伙的小提琴,在富士见以外的地方根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低水准演奏!什么乐团领导者,什么首席小提琴?我哗地将水泼在了镜子里那张越看越让人不痛快的女人一样的脸孔上。
由于实在不想再多看这张没出息的面孔,我整理头发时干脆没照镜子,反正象我...象我这种笨蛋小提琴的代课老师的脸,谁都不会想多看一眼的。
隔天的星期四,我没去练习。除了前年因为要准备教师资格考试而休息一个星期以外,我这五年来从未无故缺席。我知道我只是用感冒当藉口,但是我实在是说什么都不想去--老实说,我还抱着些微的期待,不知川岛小姐会不会打电话给我...
她没有打来,其他人没有。我虽然觉得有些受到打击,但这其实是很正常的报应。以前别人没来练习时,我也从未打过电话去询问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存在价值。仔细想想,虽然我为了富士见可说是尽心尽力,但是是从何时开始,练习完后的锁门工作就变成了我的责任了呢?我常常为了能第一个到富士见而连晚餐都没吃。自从成了乐团领导者后,就算是感冒或是生病我也都从没缺席过。
一直想着这些事,让我的心情更加低落。
星期六我原本也没打算去,我现在已经连提琴都不想看了。但是石田先生却打来了慰问的电话,听到他以那与他的微笑表情十分吻合的口气温和地问道:"身体好些了吗?"以及"大家都很担心"后,我就没办法再用感冒当藉口了。
我心里一边抱怨,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练习场,由于心里一直在烦恼,所以一向准时的我也难得的迟到了一次。当我到达市民中心里已是七点五分了,不知为何在练习场在大会议室门口挤满了人。
川岛小姐看到我后招了招手。"怎么这么晚!"
原来大家是在等我这个开门员开门啊?我心里虽然烦得要命,嘴上却还是条件反射地说着"对不起"。我从刚刚才爬上来的楼梯又转回存放钥匙的一楼,在下楼的过程中,心里始终充满了寒意。
不管我是不是没有吃饭就跑来的,总之我就是应该第一个来开门。而当我没有做到时,大家就对我投来那仿佛说着:"真差劲"的视线。而川岛小姐刚刚又一副"你到底在干什么啦"的语气。
我的存在,就只是这种意义而已。第一个来开门,整理好椅子和谱面台想要自己练习的话还得另找时间--因为在这个练习场里,我的工作就是领导好大家。可是,对大家而言,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理所当然的,只要一没做好就是不负责任。
这天,我拉的小提琴依然乱七八糟。尽全力演奏完那支曲子后,还是只能眼看着桐之院和川岛小姐一起回家。我不禁想着:放弃富士见吧!在这样的状况下继续下去又有何意义吗?富士见,小提琴,音乐...
可是,要停止长年的练习,是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的。星期二,星期四,虽然在心中像咒文般的念着"不想去了",我还是第一个到达,不甘不愿的做着应该做的事。虽然拉着小提琴,但只是单纯的把音符拉出来而已。对于桐之院只是用完全抵制的目光瞪着指挥棒,其他统统视而不见。
渐渐的,那首"AineriasKreisLeriana"也已经基本完成,问题只在我的小提琴而已。我一直无法演奏出柔和的音色--我决定要放弃了。对富士见而言,我不代表任何意义。不,也许更应该说是一个妨碍者。而对我而言的富士见...
自我陶醉已结束了。在天才桐之院的带领下,富士见会很幸福的吧?但这已不是我的富士见了...我不是什么领导者,只是一个管杂务的,这种职务谁都可以胜任的,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意而继续和桐之院来往密切的川岛小姐也愈发美丽。
我已不想再看了,就在后天做个了断吧!星期四石田先生会来,我决定先准备好退团申请书。可是呢,面对一个已跌到谷底的人的话,连命运之神也会舍弃他的。
星期四石田先生虽然来了,但是当桐之院的练习一结束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就回去的时候去他店里一趟好了--道声歉然后交给他退团申请书...我边思考着这种种程序,边将可能有好一阵子都不会再弹奏的小提琴收到盒子时...
"守村先生。"
对着桐之院我明显地露出不快的表情,只将眼睛定在他胸口部位问着。
"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谈一些事情。"
虽然很想拒绝他,但是在还未向石田先生递出退团申请书前,我还是本团的团员兼首席演奏者。而且,不和现任指挥者打声招呼就离开,也太没风度了。
"有什么指教吗?"
桐之院似乎无意老让我仰视着他谈话,主动拿了张椅子坐在我面前。
"从上上星期的星期四开始,你练习时的状况就不是很好。老实说,今天也很差,到底是为什么呢?"
面对那像审问般的语气,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深藏在心底的真正原因。就说出来吧,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但是,话到嘴边,我说出来的还是...
"大概是和你不投缘吧!"为什么我就只会说这么不痛不痒的台词呢?
"不投缘..."
我偷瞄着他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却翻覆着成千上万的话。比如"因为我最讨厌你"啦。可是,他会回我什么呢?这家伙一定会一脸无辜地说:"对我什么地方不满呢?"如果他这么问,我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没有才能而你是天才"吗?在不断地自问自答后,我突然明白了。
仔细想想,就是这么回事...一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嫉妒他!从一开始我就对他的高度音乐敏感性,还有这二个星期来逐渐了解到的,只可用天才来形容的绝佳指挥能力,而感到深深的嫉妒。当然,对于他轻轻松松就掳获川岛小姐,我当然也充满着嫉妒和敌意,但是更令我嫉妒到发狂的还是,我只是个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半吊子的音乐家。而他不但拥有轻松通过艺术考试的才能,还能自由自在地将它发挥出来。
可是,我才不会让你知道。我有我的自尊,要我在你面前自暴己短,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真正的理由!桐之院将视线自空中移到我的身上。
"我和你是指挥者以及乐团领导者的关系,总不能用一句不投缘就了事吧!"
我尽力地装出若无其事的微笑,这点小伎俩我可还是做得到的。"是啊,真是糟糕喔,所以我要退团了。"
出乎我的意料,这句话竟似乎令桐之院从心底在吃一惊。看着他那因为我这句话而惊讶不已的表情,我口尝着这初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小小胜利感,拿着小提琴盒子站起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