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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满城风雨近重阳。夹衫清润生香。

好辞赓尽楚天长。唤得花黄。

客胜不知门陋,酒新如趁春狂。

故人相见等相忘。一语千觞。

九月初九,重阳节。

宜嫁娶,求嗣,结网,会亲友等;忌出行,上梁,安葬等;煞东。

汾阳段氏大宅。

庭院深深,处处张灯结彩,红色的绸带曼妙如舞。满园紫色翠菊映在碧蓝如洗的晴空下,淡淡的秋风吹过,轻轻携起残落满地的紫色,与曼妙如舞的红绸旋转,旋转。

曳红采之流离兮,飏翠气之宛延。

段之炜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却忍不住一声叹气,悲从中来,愁上眉头。他在饮酒,也似乎在等人。原本握剑的手修长而有力,修剪的甚是整齐的指甲轻轻在翡翠羽觞上扣着不知名的调子。

杯中有酒,香气可闻。

他却只是盯着,盯着,直到一枚黄透了的柳叶打着旋儿飘落在诱人的酒中,瞬息,泛起一股死尸般的腐味。他皱眉,抬眼望向前厅,耳畔似乎飘来丝竹管乐之声,碰杯划拳之声,还有女眷逗弄婴儿的嬉笑之声。

末了,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今日,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摆满月酒的大喜日子,汾阳乃至各地想与段氏交好的人,此刻都坐在宅子的前厅里把酒言欢。段老爷子已是耄耋之年,余生只怕再也难见如此热闹喜庆的场景,难以描画的喜庆气息沿着眼角眉梢蜿蜒的曲折布满面庞,已有多年不饮酒的他情不自禁地啜饮了一小口。

上弦月,如银钩,无风。

重重院落里只闻得虫鸣鸟语,清辉均匀的洒落在段之炜俊美的侧脸,他斜倚在石桌边儿,像是睡了,

又像是醉了。

翡翠羽觞还握在手中,一方雪白的绢帕压在羽觞之下,只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绣着一只展翅y_u飞的五彩凤凰,凤凰宫。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

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

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y_u回春。

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2】

骤雨送行色,把剑渡长淮。

西风咄咄怪事,吹不散烟霾。

才是橙黄时候,早似梅边天气,寒意已相催。

老子尚顽耐,仆马苦虺隤。

叹平生,身客路,半天涯。

飞鸢跕跕曾见,底事又重来。

回首白云何处,目送孤鸿千里,去影为徘徊。

篱菊渐秋色,杜瓮有新醅。

十月初一,民间传说为鬼节。

宜开光,祈福,出行,移徙,栽种,安葬等;忌,无;煞西。

青州尧山。

秋风无意凄凉,却难阻萧瑟,任由其卷起白纱如练,无情的鞭打着送葬人的脸颊。斜阳像是残败的胭脂,无力的悬浮在年暮的女人脸上。

他的背影就像一柄剑,深深嵌入广袤的黄土地。惨白如雪的麻衣在泛着昏黄的光晕,在傍晚的冷风里猎猎作响,他低着头,手中也握着一柄剑。

剑锋在夕阳的映sh_e下,呈现出一种鲜血一样的红色,他的双目亦如鲜血y_u滴的红宝石,透着冷冷的杀意。

他跪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的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一百三十七口崭新的棺材,身后牵挂着一百三十七个无处可归的冤魂,他本也该死去,可是却活着。

活着,却等同于死去,也或许,生不如死。

活在无穷无尽的仇恨里,岂非就等同于生不如死?可是,偏偏有人要他活着,活在仇恨里,生不如死。

有时候,对有些人来说,死,都是一种奢望。

就像此刻,长跪在此的万俟励兮。

地平线隐隐约约湮没在黑暗里,他跪在天地之间无尽的黑暗里;冉冉的朝日洒下一片剪影,他就跪在于灵魂深处见缝插针的黑暗里。

他看不见过去,望不见到未来,只能死死攥着那一方绢帕,秋风里,那一只鲜活的五彩斑斓的凤凰,正展翅y_u飞。

【3】

冰壑平生,如伯伦狂,似希乐豪。

喜观书不用、菊茶明眼,登山不倩、藜杖扶腰。

豆粥萍虀,鲙羹鳞脯,湖海人常折简招。

谁云老,有满怀风月,藏在诗瓢。

这阙词虽是前人所写,但是用来形容游家庄的游老爷子亦是恰如其分。

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

凤翔府游家庄。

游郁离子踩着漫天满地的落叶,步履有些沉重,最后回望了一眼游家庄,生生扯掉手腕间代表游家少庄主鉴印,砸向庄门楣上的朱红匾额。

狠狠啐了一口,然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凌晨向鹄冲霄,道昴宿于今又应萧。

记垂弧令节,恰当后日,下元好景,正属前朝。

冷胆如天,刚肠如剑,须把千杯寿酒浇。

那堪更,是梅花时月,烂漫溪桥。

【04】

“你是说,游郁离子被逐出游家庄的当晚,游家即遭灭门?而游郁离子已经不知所踪?”陆小凤倚着朱栏,用两根手指捏着白瓷酒杯,眯着眼望着花满楼,窗外,花瓣一样的雪又开始轻轻旋落。

柔软的狐裘包裹着花满楼,盈盈烛光下,更加显得他温润如玉,他正在用上好的白绸擦拭着琴弦,嘴角

勾勒出一抹笑意,“我一直都不肯相信,这江湖上竟然有你陆小凤不掺和一脚的麻烦事儿。这一年来,你到底在哪里,竟然不知道江湖中发生了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陆小凤黯然叹息,“我曾经死去,却又活了过来。死人怎么会知道人世间的事儿?”杯中的酒早已饮尽,他却还是用那两根手指头捏着白瓷酒杯。不是食指和中指,而是拇指和食指,就像他捏着那柄三寸长三分宽的小刀。

“汾阳段氏惨遭灭门,段之炜不知所踪;青州万俟将军一家被杀,万俟励兮正被堵在酒楼里和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厮打;而游家庄,在游老爷子在自己七十大寿的大喜日子里,无缘无故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逐出游家庄之后,亦遭毒手。这三桩灭门惨案很显然是一伙人共同为之,至于你亲身经历的春风得意楼之事,想必也大同小异。”花满楼收起琴,轻飘飘移步到陆小凤身边,出其不意地夺过他指间的白瓷酒杯,“这虽是上好的邢窑官瓷,但有酒不喝,只是玩弄这酒杯,我看,你有心事。”

“是。”陆小凤没有去夺那只酒杯,而是掠过花满楼横抱起那张琴,指尖轻拨,黯哑,就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不懂音律,何必轻薄我的琴?”花满楼拂袖掠去,又将琴抱在自己怀中,眉梢有一丝不悦,“不喝酒却要弄琴,陆小凤还是陆小凤吗?”

“哼!”陆小凤嗤笑一声,拿起酒壶仰头便灌,“你还没有告诉我,凭什么断定是同一伙人?为什么不可能是一个人?”

“很简单。第一,因为醉生梦死,这种酒只有朱仙镇柳家的人才会酿造;第二,因为脚印,留在现场的脚印多且杂。你自己也说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朱仙镇柳家,倒是来我这百花楼做些什么?”花满楼再次将琴收好,侧身斜倚在红木藤面罗汉软榻厚厚的靠背上,阖上双眼。

“我已经见过柳家的人,我知道他们对这件事也是一无所知,至少,不比我们知道得多。”陆小凤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描绘那个人,也不明白何以自己如此信他。

恍惚间,他听到雪落的声音。

“那你,作何计较?”软榻上的花满楼紧了紧狐裘,双目阖着,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是认为玉梅寒香或许可以解的了醉生梦死?”半是肯定,却又半是怀疑。“我却没有那份自信。”

陆小凤mo上那两撇小胡子,又是一叹,摇头笑道,“这回你却猜错了,我要这玉梅寒香却是为了送给一个人。” 他模模糊糊记得那个人的眼神,心里说不清的惦念,总觉得,像这玉梅寒香的味道。

“她一定很美。”花满楼嘴角的笑意更加浓烈,他想,可以使风流如斯的陆小凤只见一面就念念不忘的人,理应很美。

陆小凤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美?他轻轻摇头,却随即又点头——他,亦可称之为美。

可惜,花满楼看不到此刻陆小凤丰富的表情变化。

下一刻,陆小凤却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情,“我来,是想了解有关凤凰宫的所有,你能了解到的所有。我淡出江湖的这一年,不仅丝毫未曾关心江湖事,甚至连以前的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都似乎全然忘记。有人故意引起我对凤凰宫的兴趣,将我吸引到春风得意楼,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凤凰宫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存在的,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明白,叫人信服。可是,现在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凤凰宫,却只是从不久之前。

吏部尚书裘乾治是个贪官,路

人皆知。

裘乾治很贪婪,却也很有分寸,所以他贪了这么多年,竟没有被抓到过什么把柄,直至如今年事已高全身而退。他祖籍关中,如今正是衣锦还乡,护行的是京城口碑最佳的昌盛镖局里最出色的十名镖师。

贪财的人往往也贪生怕死,裘乾治自然是一路小心谨慎,恨不得每到一地都请出州县府衙的官差来护卫。

夜,潼关外的官驿,凉风有幸,秋月无边,寒鸦聒噪。

裘乾治睡得极浅,说不出来任何缘由,只是不安的气息始终萦绕在身边,回荡在脑海,几声聒噪的寒鸦啼鸣,惊得他跳下床来就冲往外面喊人。

夜风说不出的凄凉,卷着斑斑驳驳的落叶扫过门厅,越过高高的围墙四散飘落。夜,极静,月光在打磨的发光的青石地面上洒下一个寂寥的剪影,风移影动。裘乾治望着东倒西歪的镖师和官差,喉头一紧,膝盖一软,竟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

迎着月光,他竟在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几分。他望着那逆在月光里与凡尘疏离的剪影,风吹动衣袂,猎猎作响,发丝在风中兀自凌乱,看不清那人容颜。

叹息湮没在月光的缝隙里,那寂寥的剪影抬手,似乎有着许多无可奈何,却又身不由已,削薄的剑,迎着月光。

剑锋很凉,比月光还凉,剑锋又很热,那是划破喉咙血染的温度。

“凤凰宫的人只杀了裘乾治,不仅放过了他的家眷,只是劫走全部的财物?这么说来,凤凰宫的目标只是为财?”陆小凤打着哈欠,有些颇不耐烦,“他们犯下数十起案子,劫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却又没有丝毫其他行动,我总觉得更加不安。”

“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不管凤凰宫要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将你牵扯进来?你若置身事外还好,可一旦将你牵扯进来,你势必会对他们的行动不利,岂不是很奇怪?”花满楼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他们可能需要你。”

“哈哈!这倒是好,那我岂不是什么都不必做,只等他们找上门来就好?”陆小凤已经喝了很多酒,黑白分明的眼眸更加明亮,他左手支着下巴,右手依旧玩弄着那只酒杯,笑容有几分无奈,“什么都不要做么?”

花满楼已起身,“什么都不做,还是你陆小凤吗?”他踏下第一阶楼梯,低着头没有看陆小凤,“夜已深,是时辰休息了。你惯住的那间客房,我已命人打扫,房间里还有酒,足够你饮到天明。”

“咱们怎么说也有一年未见,你不陪我喝酒也罢,怎的都不肯陪我秉烛夜谈?我心里不痛快。”陆小凤趴在金丝楠木的桌子上,斜眼望着花满楼,“你不想知道柳絮儿是怎么死的?”

花满楼顿了一顿,缓缓道,“不想。”

“我怀疑,她分明是就是自杀。”陆小凤跳了起来,越过朱栏跳到花满楼身前,“我决定先去找柳夫人。”

花满楼只是笑,侧着身子从陆小凤身边走过,“只有相思留人醉,你这样子喝酒,会醉的很快,很快。”

陆小凤一怔——我在思念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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