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下)
胖子坐在吴家正厅里,看样子这老宅近期又翻新过一次,还添了不少部件,只稍略扫一眼,就捕捉到了不少稀世宝物。
当年吴三省手下的伙计不是折在了斗里就是被清洗掉了,等到回了长沙只剩下命好的十来人。不得不让人赞叹,这吴邪不愧是狗王狗五爷的孙子,赌上整个吴家的老底重振家业竟然在短短两年间愣生生是把吴家从没落的边缘拽了回来,再加上一直以来做生意的精明头脑和历练出来的狠辣手腕,吴三省的事业竟真的给干了起来,而吴邪天生又是个小人精,即使做事手法狠了许多,讲义气这点倒真的一点没变,狗五爷的好人缘等到了吴邪这儿就是给他笼络了一大批人心。
曾听说,有个手下下地发现了个上好的玉扳指,献给吴邪,伙计们都说先找人试戴,毕竟是死人墓里出来的,再说吴家崛起树敌不少,万一这上头有什么鬼东西不好办,吴邪却是拿来就带着手上,拍拍手下的肩,“要是真心都怀疑,世上就没什么可相信的了,若你一份真心,我死了,倒也值了。”
几年前胖子来过一次,那时吴家还百废待兴,胖子就问吴邪,何不如当日,扔了这烂摊子自己躲清闲,就算是杭州他呆不下去到京城来,怎么说自己混了这么久也有几分实力,护着他安生过日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当时吴邪只是低头苦笑一下,“我若是扔下这些走了,恐怕杭州的祖宅都不保,这帮人是在刀口上过活的,二叔毕竟是生意人未必能拦得住,奶奶年岁也大了,不能再折腾了。况且若是他们的势力都起来了,当时帮过我的解家霍家也未必好过,毕竟不是当初老九门的时代,领头的走了,秩序就没了,秩序没了,人心也就乱了。”
后来吴邪笑过很多次,但只有这个苦笑,让胖子看到了几年前小天真的影子。打那以后,胖子就很少来长沙,更少踏进吴家宅院。他不敢:对于他们这些在泥沼里mo爬滚打的人来说,吴邪的“天真”是他们对人心唯一不死心的理由,现在连这个都没了
,他不知道还能指望什么。
“王老板看上什么了,直说,我吴邪自当奉上。”正在胖子出神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竟然是吴邪。
胖子转了头,这么多年,吴邪一点没老,自己倒是有些沧桑了。他看着吴邪微微笑着,右手拇指戴着一苹果翠色扳指,色泽鲜艳无杂质无沉淀打磨精致,胖子在心里一估mo,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特级玉。这玉成色极好,配在吴邪书生样的手上本应极为相称,胖子却怎么都觉得扎眼,这玉扳指就像一个枷锁,将吴邪牢牢锁在了这长沙古宅中。
胖子忽然想起,对着吴家当家吴邪唯有两件事不能说,第一件是下斗,任你斗里油水再肥装备再好,斗坚决不下,喇嘛可以夹,但吴邪身边最亲的伙计不能夹,来回路子给你找好,最后只收该收的份钱,剩下的由下斗的各家琢磨着自己往吴家送,所以这宅子里的新添的东西大多是下斗的贡上来的;而这第二件事,则不能做更不能提,就是动杭州的古董铺子,那铺子自吴邪来了长沙一直由王盟带着看管,别管它是盈是亏,想拿这铺子做盘口,先得挨上三刀。大约,这铺子是吴邪心里剩下的唯一一片清净地了。
吴邪看着胖子朝着自己出神,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脑子一转就抬起手看看自己的玉扳指,他那点小心思差不多在心里就了然了八分,道:“这扳指可不行,要是你看上了,哪天我再让他们去淘一件给你,管保不比这差。”
胖子猛的意识到自己陷入太多回忆有些失态了,拍拍肚皮,咧嘴一笑,“得,你胖爷我只拿死人的物件,况且这扳指你这书生的手带着好看,我这手可受不了这束缚,你要是有心给爷我弄条金链子戴戴也算没白瞎了我这些年对你的照顾了!”
吴邪暗里笑笑,心说这扳指你确实戴不了,否则不出一星期上面肯定一层肥油,糟蹋了好物件。踩着步子到桌前坐下,“你这家伙这么长时间不来也不知先来通个信,害的我急着做了一堆推不掉的生意才来,让你发呆了那么长时间,若不是我熟悉,还以为来了个呆子呢。”
“小三爷忙得很,就算我打个电话来也未必就不爽约,要是我打了电话结果过来还是面对着一方空屋子肯定更糟心,倒也不如直接过来,还能给你个惊喜,说不定抱着胖爷我哭个鼻子什么的!”胖子说着眯了眯眼睛,吴邪也是一笑拿起茶缓缓喝了一口。
到底是变了……胖子有些黯然,要是从前这小子肯定几句就对上来,哪怕让自己噎死也好过这么唱独角。
“你在这多住些时日,我一会让他们联系下,今天晚上就在这吴家大院里给你接风!”放下茶后吴邪说。
“好!”胖子也是应和着,“到时候可得把花爷也叫来给咱唱一出。”
吴邪笑着轻哼了声,“若是只有我一人,小花恐怕能考虑考虑,要是再加上了你,估计是把我整个宅子搭给他,他都不带赏半个脸的。”
“那你就给我弄个帘子,胖爷我坐在后头,来个‘垂帘听戏’!”
吴邪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那到时候小花肯定要质问我,上哪里找来这么个胖媳妇供在家里。”
“呸!老子是太爷!还他娘的媳妇?你才是媳妇!你找小哥当媳妇去!”胖子这话刚出口忽然意识到不对,吴邪一听到“小哥”俩字笑容马上就收了,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端起茶,手指慢慢画着弧,胖子知道,他这又是在想事呢。
“吴邪……”胖子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小哥又失踪了。”
“哦。”吴邪只是轻轻答了一声,尽管他画着弧的手指已经停了下来。
“好像又是去了斗里。”
“……哦。”吴邪把茶杯放下,连胖子都看得出他的手有些抖。
“自从上次从玉脉里出来小哥就昏迷着,没等他醒你就回了长沙,一直都没见到
,让你来看一眼吧,你还死活不干,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哥们,我说你有必要这样吗,想当初小哥那是舍了命的救你,要是当时你也受了伤恐怕那帮gui孙子叛乱谁都压不住,我们都得翘辫子!说到底,小哥怎么都是我们的恩人,你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胖子说着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吴邪的薄唇紧紧抿着,脸色发白,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寒意,胖子心下一惊,他居然把眼前这个人当做曾经的小天真教训了起来!
据说曾经吴家刚刚起来时,有不少和吴家做买卖的东家想趁机敲诈一笔,自然是没成功,可是等到回了铺子,才发现账本不对,原来手下最信任的账房竟然是他吴家的人,一年的时间,偌大的铺子竟已经被掏空了,祖上的基业总不能就这么折在自己手里,这才赶忙回去向吴家请罪,到了吴家一看,这长沙城里半个买卖行的都在!而这外表上连而立之年都不到的青年竟只是挥挥手把各铺的钱财都送了回去,连带着再配给每个铺子一尊财神爷玉像,这些老生意人当时手就抖了,这一尊玉像尽管不是顶级货色拿出去卖却能抵得上他们好几年的收入,这吴家是在说,念你们初犯不予处置,好好供奉着吴家,否则让你们流落街头都算是轻的!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说是顾着三爷的面子叫吴邪一声“小三爷”,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称吴邪一声——
“三爷”。
三爷很少训人,听说,把他气急了打你的时候看他是哪只手打的就能看出来自己到底能不能活:若是左手表示错误虽大,但尚可原谅,若是右手,连原谅都不用说,带着玉扳指的手一巴掌扇过去半晌都不带明白过事来的。他那双眼睛,只是冷冷的瞪着,那人要是心里有愧绝对马上跪下认错。曾经在新月饭店点天灯大闹天宫王胖子都没说抖一抖,如今这“三爷”仅是沉默不语,却让自己压抑的喘不上气。
外面有伙计进来,只站在门边,“三爷,霍家霍姑娘听说是王老板来了长沙,特来通报声,说一会就过来叙旧。还说是,也会把解家花爷拉过来一起。”
三爷皱着眉头松了开,空气重新流通。吴邪起身微微一笑,“这秀秀倒是记着你,只是她要来直接来就好了,就算是要通报打个电话就行,弄得像旧社会似的。”
那伙计笑了一声,“霍姑娘料到三爷一定会这么说,让我回三爷,‘吴邪哥哥每次打电话都不愿意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还是直接找人来告诉妥当’。”
吴邪笑了,“回你家姑娘,晚上尽管来,吴家备最好的菜等着!”
伙计回去后,吴邪也没坐回去,只是过来拍了下胖子,那一瞬间胖子看到他眼睛里面说不出的悲伤,以至于让他这个大老爷们都有点酸鼻子,吴邪说:“你先歇歇,我去后面交代交代。”
看着三爷穿着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衫子离去的背影,胖子忽然觉得这个略显瘦削的背影显得如此寂寞。
到底是,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