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john!你怎么样?!”
john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感觉自己坐上了一艘船,暗涌的黑色海水侵袭不断,来回的颠簸让他苦不堪言。
——停下……停。别再摇晃了,头快要炸开了。
他费力地张口喘气,然而他的喉管和肺却就像一个老旧的风箱,除了发出残破的嘶嘶声外别无用处。
“john!john!看在随便什么的份上,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该死的,让我从这艘破船上下来!
john慢慢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目得简直让人无法承受。在眼睛一片白茫茫、针刺般的酸涩疼痛里,他微微合起眼帘,试着转动自己的眼球。
然后他听到alger长松一口气的声音:“john?还好你恢复意识了。你在发烧,需要进一步检验,然后尽快进行系统的药物治疗。”
john干咳了一下,勉强发出的声音简直嘶哑至极:“不,不必……可以的话,请尽快给我一些口服葡萄糖。”
alger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哦,哦。我明白了。你方才暂时的晕厥是因为低血糖。可你的体温——我用了电子体温计,已经38摄氏度了——该怎么办?”
“我知道,不必管它。这不要紧。”医生知道自己持续低烧已经有几个月了,这是长期情绪不稳定引起的体温中枢紊乱,反而不能随意滥用药物。john在努力地集中精神,然而低血糖引起的中枢神经反应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心悸症状,晕眩,肢体末端颤抖——很好,这些就是身体对他一整天没有进食的回报。
alger皱眉看了医生一会儿,然后
一言不发地直起身,快步走出了他的办公室。不到一分钟,他就带回了口服葡萄糖粉,用温水冲开,递给了john。
john在一阵头晕眼花中缓慢地把溶液喝完,抬头对alger诚恳地道了句谢。顿了顿,他问:“alger,今天你当值?怎么还没有下班?”
有事,临时和我换了班。”alger扒拉两下自己白金色的头发,对john眨了眨眼,用那种有些滑腻腻的声调说,“我看到那位拿着雨伞的先生走出诊所,二十分钟后,已经可以下班的wan医生还是没有从诊室出来,就决定来看看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还在想:‘哦上帝,john不会是晕倒在自己的诊室了吧?一个医生,晕倒在自己的诊室,这可真是!’结果一推门却被吓得够呛,我居然猜对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以为,因为低血糖晕倒是那些忙着减肥——或者忙着恋爱和失恋——的中学女生干的事儿呢。”
john已经好久没有觉得脸皮发烧了,事实上,你也不能要求一个万念俱灰的人还知道“不好意思”是怎么回事儿。然而这一次,医生竟然难得地因为alger的最后一句话而感到有些窘迫。他一边在无尽痛苦中挣扎,一边也困惑了好久:他最好的朋友……死了,可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他的所作所为还跟一个死了深爱丈夫的娘们儿似的生不如死?
如果sherlock还在——只是如果而已,john绝望地想着,觉得胃里泛起一阵剧烈的绞痛——那个以自己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为傲的侦探大概会轻蔑地一笑,动作优雅地裹紧自己竖起领子的大衣(看在上帝的份上,那衣服本来就已经够修身的了!),嘴硬得绝不承认自己在装酷,然后用他那种惯常的、拖长尾音的低沉强调说:“哦john,你那滑稽的小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要从回忆的漩涡里挣脱出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john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alger一眼。这个浅金头发的男人正抱着臂站在他旁边,脸上还是浮着那种轻飘飘的笑。
“好了,john。我该去值班了。”alger眨着眼说,右侧嘴角高扬,“该死的,我今天的夜生活都因为换班泡汤了。你该不会还有去酒吧喝上一杯的念头吧?——哦,想想都让我觉得嫉妒——你最好还是回家休息吧。”
john站起来,他觉得好多了:“当然我需要回家休息。谢谢,alger。真的,我非常感激。”
alger左手插兜,走到门口,右手随意地摆摆,头也没回:“不用,不用客气。john,明天见。”
john看着他关上门,轻声说:“明天见。”
同事半年,john以前从未注意,alger的个子很高,几乎比自己高了半头。实际上,医生是今天才头一次真正看清了alger的体貌:浅金发,健康的肤色,蔚蓝的眼睛,宽肩窄腰,十分健美,笑起来虽灿烂却又轻浮。简直符合一切对花花公子外貌的描述。
医生努着嘴,盯着诊室的门。他稻草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活像只迷惑的大型玩具熊——然而是巧合吧,不然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刚刚真的打算今晚去酒吧买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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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hun太太迈着小碎步从楼上下来,快得让john都忍不住担心她饱受折磨的髋骨。好心的老太太帮着john脱掉ch_ao乎乎的外套,念叨着,“看在上帝的份上,一个医生怎么能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你明明是更稳重点儿的那个——”老太太猛地顿住,撸了撸鼻子,“哦,原谅我,亲爱的,这真是……”
“我知道……我知道,hun太太。没关系。”然而这安we_i实在干巴巴的,简直
让医生自己都过意不去。john搂住hun太太的肩膀,“我没事。放心吧。”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得好起来——你得赶紧好起来,光撑着表面可不行。他……他就爱跟他自己生气,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会闹多大的别扭……”hun太太抱了抱他的肩膀,赶紧制住自己的哽咽,“对了,亲爱的,有个叫mary的小姐打过电话,她说你的手机关机了,她很担心。我想你最好给她回个话。”
john低头从外套中mo出了手机,从心理诊室出来后他一直忘了开机——然后抚we_i地拍了拍hun太太的肩膀:“好。快上楼去吧,你的髋骨该用药了。”
john站在门厅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开机给mary回了个电话。这个最近经常在医生博客上留言的女孩儿约他下个星期去看场电影。john犹豫了一下,然后答应了。
他太孤独了。实在太孤独了。
然而他也知道用这种方法摆脱孤独根本毫无希望。
在moriarty事件之后,他曾经一度搬离了221b,然而在不久前他又搬了回来。当他看见楼上所有的东西都被蒙着一层白布的时候他简直要崩溃了——这不能容忍,john想。他得回来,把hun太太一个人丢在这里太残忍了,何况这里才是他的家。
暖融融的橙色灯光洒在廊上,医生四下里茫然地环顾。221b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他好像已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而过去的日子不过只是来自前世。
进门的门厅有些窄,不能同时让两人并行——如果一个高个子走在你前面,就算他很瘦,也会挡住你近乎所有的视线;走到楼梯旁,可以坐在舒适的小扶手椅上,斜前方是放着电话与小灯的方桌;拐角处有hun太太心爱的白色小壁炉和圆镜,寄来的信件就摆在上面,大多数是用各种各样不同的笔迹写着再往前走是楼梯,有个人总会迈着长腿,一步两三级地跨上去——
然后,那个人挺拔地站在起居室的门口,等着医生走上楼梯。做背景的是大片暗色的墨竹,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急切,就像个想展示些什么的小孩子似的迫不及待,然而他一直在等着john迈上最后一级楼梯。一片昏暗里,他朝john微微抿了抿唇角,抬了抬眉梢——好像他真的在征求意见似的——然后打开了门。
——光亮。
那个人插着兜站在门边,活像个倨傲的元首站在他的王国边界,昂首接待着他的外宾。医生就这样小心翼翼又满心好奇地踏入这个凌乱又神奇至极的世界。
“这里还挺不错。”john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sherlock。”
——sherlock。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咒语,他念了出来,然后就打破了尘封的一切。
起居室的门无声地开了。一切都没有变,可一切又都不同了。当相似的尽头和原点相逢时,所有的故事不过是场悲伤的重叠。
窗户没有关,窗帘随风飘着,就像个披着白袍的幽怨女人的身体。满室的黑暗、冰冷、悄无声息,没有光亮的221b瞬间淹没在能穿透人骨髓的苦寒中。
john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爬上的楼梯。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跑在前面、急匆匆给他开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