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送孙小红回孙家,祭拜过天机老人后告辞而去。孙小红眼睛里含着泪水,但是微笑着,说:“大哥,你多保重。”
李寻欢心中绞痛,情的最高境界也许不是生死相许,而是愿意为对方放弃。他知道,这个含着泪水的美丽微笑也已刻在他心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李寻欢一时也不想回李园,便在江湖上随意游荡。小红回了孙家,心事已了。林诗音,欠她的只好下辈子偿还,或者根本不要相识。今后要加紧教导叶开。小李飞刀其实没什么要诀。秘密就在于每天千百次地拔刀出刀,直到小刀似乎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用起来刀比使用自己的手指还灵活,叶开以后可以自行修习。
还有阿飞,也不知道他找到生身父亲没有。很快就要相见,只是承诺请他喝的喜酒,平生却要第一次食言了。
一时之间,竟好象是已无牵挂,心思明净。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寂寞,偏偏常常与寂寞为伍。现在虽是孤身一人,竟然也不觉得寂寞。腰间又挂上一个扁扁的酒壶,酒,曾是豪情的寄托,寂寞的陪伴,悲伤的麻醉,但是现在每天也只是心有所感的时候小酌几杯便罢。以前大口喝酒,大声咳嗽的日子竟象是前生一般。
李寻欢归隐已久,又衣着斯文,咳嗽也比以前少得多。江南自古人物风流,人家见到他,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脸色苍白但是眼睛温暖清澈的人就是江湖上热血年轻人梦中最想成为的传奇。
中秋夜的长江溿,景色清幽,一轮江月,高高挂在天上,玉宇无尘,水天一色。
李寻欢独立江边,身形颀长,衣袂翩然,手持长笛置与唇边,轻吐气息,一缕清幽笛声响起,温
柔而悠远,透着淡淡思念与寂寞。笛声曲调平和,极其优美,听久了竟觉得心头空明而温暖。
一曲“春江花月夜”吹完,放下长笛,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两口,漫吟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天地悠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几年后江月定然还在,李寻欢却已化为黄土,小李飞刀冠绝天下又如何?回首江湖上犹自纷争不断,为名利喧攘不休,当真可笑。
想起那个表情认真,说我必须成名的孤傲少年,李寻欢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又布满温暖的笑意。飞剑客的快剑,如今已经名扬天下。也不知今夜他住在哪里,是不是也在看着同一轮月亮。
海内存知己,能在同一片天空下共看月色,人生又有何憾。
算算离三年之期还有一个月,李寻欢便准备动身回李园,这一日却接到飞鸽帮传来的一个惊人消息。飞鸽帮是江湖上的一个神秘门派。帮主云青羽虽是个女子,却不让须眉。 据说没有飞鸽帮打听不到的消息,但得到飞鸽帮消息的途径只有一种花钱买。 每条消息的价格,由云青羽制定。有的消息只要一两银子。 有的却要耗费千金, 而且买的人在钱款付清以后才能知道自己买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苛刻的规矩,江湖人却趋之若鹜。 因为在江湖上若想混的好,首要条件就是消息灵通。而且据买过的人说云青羽定价非常公道。 在武当虚云道长亲口确认他只花一两银子就买了条消息从而找回了佚失多年的张三丰真人手迹之后,飞鸽帮的传奇到达了顶点。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强取豪夺的主意,在收到飞鸽帮的传书要卖给他一条价值千金的消息后, 绑架了飞鸽帮的弟子严刑逼供不果以后,杀人xie愤。 结果飞鸽帮放出话来,说门人生命安全不能保证,今后消息概不出卖。 消息一传出,江湖大哗。 三天后凶手就被人发现挂在城门上,死状极惨。从此再无人敢招惹飞鸽帮。
这么神奇的帮派, 对李寻欢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很久以前他恰好救过云青羽的命。而云青羽暗中对他存了一份倾慕之意,所以将飞鸽帮行事的秘密,尽皆告知。李寻欢每到一处,总能找到飞鸽帮表明江湖将有大事发生的秘密联络标记。
这次的消息,却不止牵涉到江湖。
明朝中期实行海禁, 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横行,一直是朝廷心腹大患。说是倭寇,其实大部分都是汉人。这些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从海上来去如风,追捕围剿都很困难。明军战斗力也很差,经常几百人的卫所被几十个倭寇杀得大败溃逃。倭寇之祸愈演愈烈,沿海百姓深受其害,直到俞大猷,戚继光等名将出世,严格训练水军,屡次取得抗倭大捷,才遏止了倭乱蔓延的势头。
倭寇如此猖獗,其实与把持东南沿海经济命脉的几大世家的暗中支持分不开关系。这些世家与倭寇勾结走私贩货,谋取巨利。戚继光打击倭寇得力,大大触犯了这些世家的利益。九大世家竟派了暗中豢养的武林高手和东瀛顶尖忍者,从海境潜入浙江,试图刺杀抗倭主帅戚继光。
戚继光已得到飞鸽帮通知,军营中戒备森严,但却挡不住真正的武林高手,何况还有传说中会隐形的东瀛忍者。听说浙江已有数派武林人士率门人弟子前去拦截。但那群人行踪极小心诡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确切地发现他们的踪迹,只知道大约在天目山附近。
天目山虽是自古名山,但是范围广大, 方圆之内无人居住的荒僻之地不少
,要在山中寻找一小队有意避开的人,的确十分困难。
李寻欢一生最怕的就是麻烦,但是这样的麻烦,同时牵涉到江湖和无数平民百姓的生命,李寻欢珍惜生命,所以他没法儿不管。
一边传书到李园通知自己行踪以免阿飞扑空,一边留下记号后匆匆赶往天目山。
这一日来到天目山范围,密林处处,秋叶金黄,悄无人烟,唯有鸟声相和。有谁想到这样平静幽深的人间美景里,竟不知在何处暗藏杀机。
李寻欢一进入密林中,立刻象变了一个人,萧疏懒散的姿态忽然不见,清亮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开始辨认泥地上,落叶间,树枝上的痕迹。
他的动作快如脱兔,轻捷,矫健却又优美柔和。耳朵,鼻子,眼睛,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已有效地运用,只要有一丝敌人留下的痕迹,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都绝不会错过,二十年来,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
这世上却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厉害,阿飞,那个少年仿佛天生就有种野兽般追踪的能力。
如果阿飞陪自己在这里,应该能更快地发现敌人的踪迹。
李寻欢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留下点记号来,虽然他明知道阿飞看到这些痕迹的可能xi_ng很小。
他觉得自己有点傻,但是这个世上聪明人本就太多,偶尔做点傻事也颇为有趣,目中不由露出笑意来。
这样追了两日,这一日一进入一道峡谷中,李寻欢便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血迹把草地洇得通红,看服饰都是同一派的弟子。 检视尸体,都已死得透了,但是死亡时间看来并不长。其中一个老者,李寻欢认得,是以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浙江“雁荡门”掌门,此派武功虽不是顶尖,在江湖上却颇有侠义之名,没想到尽数覆灭于此。
李寻欢直起身来,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线条变得非常刚硬,眼中现出怒色,锐利慑人,展开身形向刚才确认的方向直追下去。
夕阳西下,一群打扮各异的人正在天目山中一处无人的密林里跋涉,打头的似乎是个首领模样,身材高大,面目yin鸷,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个武林高手。
这群人中最奇特的是十个黑衣人,腰间挎着闪亮的倭刀。 个个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对对凶残的眼睛,好象地狱里的勾魂使者,散发着刺骨的寒冷和诡异气息。
这群人快要穿出树林,却只见一人,身材颀长清瘦,却又非常挺拔,站在窄窄的小道上,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年纪看来已经不轻,额间鬓角均有几缕银丝,眉间带几分萧索憔悴。但是相貌俊美,剑眉入鬓,目光锐利,嘴角含着一丝笑容,看起来温文清雅,光华逼人,带了难以形容的凛冽气度。
那首领一惊,心想怎么会有如此人物,出现在这荒僻野外的树林中,还挡住了他们必经的路上?
当下客客气气地道:“还请阁下让我们过去。”
那人明亮的目光一扫,含笑道:“这条路诸位走不得。”
首领瞳孔一缩,道:“阁下此话何意?”
那人笑道:“有中原武林人士被沿海九大世家收买,勾结倭寇,率东瀛顶尖忍者十名,从海路潜入浙江境内,试图刺杀抗倭主帅戚继光,这个消息虽然知道的人不多,我恰好是其中的一个,已经追了诸位两天,所以这条路你们便走不得了。”
首领大惊,他们行动虽然秘密,但是一路潜行,也遭到几播中原武林人士阻截,但是都被他们杀了。东瀛忍者素以诡异莫测,凶狠毒辣著称,个个实力不在中原一流高手以下,这人孤身一人,居然敢拦住他们,胆子当真不小。
那首领道:“不知阁下何方高人,姓名可否赐教?”
那人微微一
笑,伸出手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薄而亮的小刀光芒已在指间闪烁。
立刻有人惊呼:“小李飞刀,李寻欢!”
诸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出现难言的惊恐。
“他不是归隐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首领沉声道:“李探花世外高人,当年被钦点探花,却视功名为粪土弃官归隐。小李神刀,冠绝天下,连兵器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也死在飞刀之下。在下一向仰慕得紧。”
李寻欢笑道:“阁下谬赞。我对阁下也很佩服。”
“哦?李探花认识在下?”
“我虽然不认识阁下,但阁□为汉人,居然勾结东瀛鬼子,祸害同胞百姓,也不怕死后没脸去见祖宗先人。 阁下脸皮的这份厚度,在下当真佩服得很。”
那首领一愣,气得脸皮都青了,强自忍耐,道:“人各有志而已。这十个东瀛忍者,武功不下于中原一流高手。数个武林掌门人带多名弟子拦截我们,已被我们杀得干干净净,小李飞刀虽是当世第一,孤身一人,也未必拦得住我们。李探花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真的要一意孤行,以身涉险?这件事本与你无干,何必自找麻烦管朝廷的闲事?”
李寻欢长笑道:“我生平最怕的就是麻烦,最喜欢做的事也是自找麻烦。要是怕了你们这些世家鹰犬,我也枉为男子汉了。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眼中惊恐愈盛。小李飞刀威名早己深入人心,谁敢做那个不怕死的第一个以身试锋?
李寻欢面色忽然一沉,英气慑人:“谁也不敢动手吗?你们残杀武林同道,勾结倭寇祸害百姓,个个死有余辜。这就拿命来吧!”话音刚落,光芒骤起又瞬间消失,忍者中已有一人手捂咽喉直挺挺倒下。
众人大哗,纷纷亮兵器冲上,李寻欢长笑一声,身形纵起,如秋雁掠过长空,炫目的刀光一闪,转眼又倒下一人,这才衣袂翻飞落下,双方战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温文清雅,光华逼人,带了难以形容的凛冽气度"要是怕了你们这些世家鹰犬,我也枉为男子汉了"汗,古龙大师的原著是架空的,并没有朝代, 不过好象大家一般喜欢理解为明朝。 实在得给小李找点事情干, 就把戚继光借来一用吧。大家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