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整天,贾蔷都是默不作声地思考着什么。他不说话,肥师奶和几个丫鬟也不敢开腔,整个家里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贾蔷才觉得稍稍心情好了些。
前世里他就没读过《红楼梦》,但是他妈妈和姐姐都是红迷,有时候会讨论一些《红楼梦》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什么的,他也就听了个大概。有一回看她们聊得热闹,自己插不上话,就也捞起来看了几页,就无聊得直打哈欠。一群老娘们和一群小娘们,中间夹个伪娘,成天的家里长短、婆婆妈妈,他真是没看出什么阅读的乐趣出来。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就是贾府当家的到底是谁啊,他记得书里说的是一个叫凤姐儿的女人,据他妈妈说是一个极其能干极其yin险的女人,据他姐姐说是个理家高手,放在现代绝对是“拳打李嘉诚,足踢比尔盖茨”的商界奇才,属于是“跪下,叫大姐”级别的大型猛兽,千万招惹不得。不过凤姐儿是御姐啊,哪里又跑出来什么当家的爷们,还对他这样那样的。到底他妈的谁啊,此时痛悔“书到用时方恨少”的贾蔷童鞋一脸悲催。
偷窥着贾蔷的脸色正在朝着多云转yin的方向发展,肥师奶假装镇定地开始招呼贾蔷:“儿啊,快来尝尝这个。”
桂花糯米藕。这个贾蔷以前在饭店里吃过好多回了,不稀罕。他懒洋洋地举了举筷子,尝了一片,表示赏脸。
野鸡爪子。就是野鸡肉切成丁,加上笋丁,豆腐干丁和青豆爆炒而成,还比较下饭。贾蔷用调羹舀了一小勺放碗里拌着饭吃,肥师奶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贾湘在心里默默吐槽:别以为吃了你一点好吃的,就弥补了我屁股受的罪。虽说是便宜老妈,也不能太无能了吧。
肥师奶再接再厉,不断向贾蔷推荐美食。
有几个名字还挺好听的。“西施浣纱”,其实就是上汤酿竹荪,不过雪白的竹荪丝丝缕缕地轻纱一般,倒还很贴切,尝尝味道,还是很鲜。
“左右逢源”,原来就是糖醋圆子。贾蔷听了肥师奶报的菜名,本来还觉得很好笑,再看看肥师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圆的身体,倒了胃口,不想吃了。
肥师奶见儿子突然又不高兴了,越发打点起全身的精气神,刻意讨好。贾蔷想想自己即将面对的悲惨命运也是命里的劫数,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受苦的,怪这胖老太婆也没用。更何况,未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这老太婆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尽管喊起来很别扭,总归不会害自己吧,关键时刻说不定还有点用。毛爷爷不是说过,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吗?最起码不能乱为自己树敌啊。毕竟这个时空,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多个人帮忙多条路嘛。
于是贾蔷也转了脸色,明显变得和悦起来。肥师奶喜笑颜开,连连劝他吃菜。贾蔷心想你这种整法,还不是加劲把我往贵乃花(日本相扑运动员)的道路上推啊,不行,我不能重
蹈你的老路,就算屁股遭殃也要脸蛋好看光生,于是连忙将饭碗捂住说:“够了够了,我再也吃不下了。”
肥师奶说:“小孩子家,还在长身体,不多吃点怎么行,再说读书伤神。你身体好了明儿就该上学堂了,今天晚上就温一会课吧,这寒冬朔月的,夜长,多吃点才有精力啊。”说完,不顾贾蔷的反对,愣是给他又加了一碗饭。
贾蔷听了肥师奶的话,注意力被吸引住了,便问:“上什么学堂?”
肥师奶哑然失笑,“我儿真是糊涂了,你身体不好,请两天假就可以了。若是一味耽搁下去,功课落下了,就赶不上今年的乡试了。”
贾蔷一脸不解:“乡试?”
肥师奶的眉毛竖成八字,肥胖的脸上硬是挤出了苦瓜般的表情,贾蔷不禁叹为观止,没想到一堆肉的排列组合也能如此丰富。
肥师奶:“就是考秀才啊。儿啊,你别吓娘啊,难道你啥也不记得了?那不是白辛苦这几年了?”
贾蔷心里很悲催:“我以前年年是三好,优秀干部啊,跑到这里来成了个半文盲。还以为脱离了书山题海,看来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于是贾蔷说:“真的这一场病,让我记忆大减,等会你们谁去给我收拾一下书,我再好好温习一下。”
等小厮们把书搬来,贾蔷当着肥师奶和众人的面,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等到他把书搬回自己屋里,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竖排,繁体字,字与字之间用红色笔密密麻麻标注着笔记。
要成天对着这看不懂的玩意儿,他迟早得露馅。
好在,他小时候练过书法,曾经得过全市第二名的好成绩,擅长颜体,中考还加了分的,总算是有一样可以在这里混得起走的了。
于是晚上贾蔷强忍住厌烦,逼着自己在油灯下看了十好几页《论语》。
第二天一早,贾蔷就怀着兴奋的心情出门了。
今天可以见到贾宝玉吗?尽管是贾蔷看不上他老爱吃丫鬟嘴上胭脂的流氓行为,好歹总算是百年流传的名人啊,要能搭着肩膀留个影什么的,回头不得把他老妈老姐羡慕死。想起那世里的亲人,贾蔷又不禁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去的机会了。现在想着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真的挺过分的,也没有机会报答父母的抚育之恩了。
如此一想,连沿途景色都无心去看,就这样一路神思恍惚地到了义学。
贾蔷原以为是个学校差不多的地方,结果一到那里,简直大失所望。
就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落,由前庭院、正屋和后院构成。庭院很大,种着几棵老树,此时正是严冬,树叶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直插向灰蒙蒙的天空,使整个院落都带上了几分灰败瑟缩的况味。
贾蔷冷得缩了缩脖子,跟着小厮踏着残雪去义学的业师贾代儒处销假。
贾代儒五十开外,穿着一身仕蓝色布衫,蓄着薄须,正在一旁的小书房内看书。见了贾蔷,贾代儒倒很和气,问他:“身体大好了?要是没好完,也不急在这一时。天寒地冻的,你这一路走来,受了风寒,那病越发好得慢了。”
贾蔷见这老师如此关怀自己,对他很有好感,想着在家呆着还不如来学堂学点东西,也结交些朋友。虽然掉到这个时空他是满心不情愿,可是既来之,则安之,还是要尽快融入这个社会才行。于是贾蔷连忙想答话,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自称。叫“我”是肯定不对的,叫“小生”也不对,那是古装戏里的书生要勾搭小姐时用的,叫“晚辈”也不对吧,哎,有了。贾蔷冲着贾代儒绽开一个笑脸,说:“学生的身体已经不碍事了。还是功课要紧。”他看见贾代儒的眉毛轻微地皱了一下,心想看来自称学生也不对,这又不是黄埔军校,这老头儿也不是蒋介石,喜欢别人自称“学生”的,那到底该怎
么说啊,看来要学的东西不光是书本知识,连这人情世故、言辞来去的都是学问啊。
贾代儒喊来一个头戴方巾,身着儒衫的年轻男子,让他领着贾蔷往里面去。
那男子倒是十分热络,一直喊着他“小蔷大爷”长“小蔷大爷”短的,听得贾蔷心里直翻白眼。
你才小强,你们全家都小强!贾蔷在心里默默吐槽。
喊我“小强”也就算了,加个“大爷”算怎么回事?老子还没结婚呢,就被你喊老了。
到了授课的那个最大的房间,却稀稀落落地只坐了几个人,别说贾宝玉了,连长得像贾宝玉的都没有看见一个。房间里没有生火,冷得如同冰窟一样,几个人哆嗦着冻得发青的手,双腿站站地跟着贾代儒参差不齐地诵读着些古文名句。
中午,就有两个人走了,只剩贾蔷和另外两个人。小厮也进来问贾蔷要不要回家吃午饭,贾蔷懒得寒风中走那几里路,就说不用,在学里搭伙。
原来这义学连吃饭都是不要钱的。贾蔷很惊异,怎么在这古代就推行义务教育了吗?还包盒饭呢,要是中国现代人也有这思想觉悟,教育水平早就赶英超美了吧。
只是这饭菜质量也太差了点,几根白菜,一点腌萝卜条,米饭都黏不到一块,一粒一粒地跟嚼沙子似的,还没有汤,得直着脖子咽下去。
好不容易吃了半碗饭,贾蔷就吃不下去了,正想倒了,后面的一个人却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贾蔷回头一看,原来是留下来的一人之一,现在算是同窗了。
贾蔷讪讪地说:“今天胃里不舒服,吃了就想发吐,呃……”
那人见他窘迫,也就给了个台阶,说:“身体不好,倒是不能勉强。”
贾蔷见这人倒还识趣,自己也急于想打听这里的情况,便屈尊降贵,给了他一个亲近的机会。(女王受的习xi_ng不改,觉得所有人都得拜倒在他脚下)
经过一番攀谈,贾蔷了解到,这义学根本不是什么义务教育,而是慈善办学。原来是贾府的始祖所创办的,怕族中的子弟或有家境贫寒不能延师授课的,白白辜负了聪明才智。想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无幼以及人之幼”,何况本是同根所出,于是善心大发,召集族里有钱有势或有官爵的人,大家或出钱或出粮或跑腿,群策群力,集资办学,总算是把这义学支撑了百年之久,也算奇迹。后来也不全是贾家族里的子弟了,或是亲戚,或是有些脸面,在主子们跟前说得起话的奴才也将自家的孩子送来。如今学里掌塾训课的是一代老儒贾代儒,负责管理的则是这贾代儒之孙贾瑞,也就是早上领他进来的人。这贾瑞早有声名在外,最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而且贪财如命,这学里的经费由他掌管,也不知道克扣了多少去,每天弄些不堪之物给大家填饥,难怪中午在学里搭伙吃饭的人越来越少,贾瑞倒乐得又少了一处供应。
贾蔷眨巴着眼问那人:“那大家怎么不去告他呢?”
那人说:“告他?往哪里告?业师是他祖父,撕破了脸往后大家不好相见,少不得忍了。实在吃不惯的可不就回家去了,只是,一来一回,路上耽误时间不说,人都有惰xi_ng,歇个午觉往往就贪恋那被窝松软,不肯来了,岂不误了读书的好时光?”
贾蔷见此人如此上进,心里倒有些佩服,有心要结交这个朋友,于是说了自己的姓名,又请教他的。
那人笑道:“原来是贾家的小公子,久仰久仰。鄙人
姓金,名恒绍。”
金恒绍?金很少?和钱太铎正好一对反义词啊,还对仗呢!
贾蔷大惊失色,仔细看那人形容,倒是好一副模样: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不会这么巧吧?难道钱太铎也和他一起穿越到了这里来受苦受难,于是变成钱很少?
那我得离他远点,上辈子被他害惨了,这辈子绝对不能受他拖累!
这么想着,贾蔷便站起来,说:“今天吃的那些东西到底不对,难受得很,我还是先回家去了。回见啊,师兄。”
心里想的是:以后见了这家伙,可得有多远跑多远,再不给他祸害自己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争取勤快起来,多更新点。希望大家多给点鼓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