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过年很有种欣欣然的气氛,一路火烧火燎到了西湖边,连堆满了死人东西的古董铺子都沾了些生气。王盟刚被我打死了回家陪老娘的心,此刻正哭丧着脸拿遥控器换台,翻到了赵本山就停下来,看得很认真。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爸正爆虾,老妈着急着看湖南台,只说了句“下饺子前回来”就挂了。
我看着西湖水怔愣一阵,也跟着王盟坐在竹椅上看起了赵本山,很应景得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结果笑完了才发现是前年的小品回放。我们只得讪讪地叹几句怪不得这段子老得都臭了,好像刚刚笑得拍大腿的不是我俩似的。
一过十二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了,隔壁几家铺子的老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都带着伙计在外面放劲很足的炮仗。王盟没买炮,在我扣工钱的威胁下跑出去问外面的小孩儿买了一把特穷酸的摔炮——扔在地上就啪一声的那种——我俩蹲在铺子口,在台阶上放了几支,连个鸟都没吓走,更别说鬼了。
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打来电话拜年,有些是我叔叔辈儿的,以前三叔刚失踪的时候还寒碜过我,现在却像垂暮的羔羊一样言辞温和;再来是小花;最后打来电话的是胖子,他喝多了。
他在那一头嚷嚷着天真咱们下斗去吧,今儿一喝酒我才知道,他娘的什么叫宝刀未老,还得再【】操。我看安度晚年不是咱俩的范儿,咱还得浪迹天涯。
我说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粽子咬你一口都得嫌肉柴。
“怎么着,瞧不起老子这身神膘的保质期?!”胖子舌头都打结了“十年怎么啦,二十年老子也是居家旅行倒斗mo金必备之宝!”
等他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日历。看着看着,渐渐也觉得无所谓起来。
谁要浪迹天涯。我都这么老了。
我看向前厅,王盟靠在一边已经睡着了,只有屏幕发着亮,水湄的波光折着灯影映在门帘的一道缝隙上,似动未动,我想着或许会有谁忽然拉开那扇门,冲我一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几乎是刚一过年我就迎来了三十八岁生日,以前我是从来不过生日的,在大学里还因为这个被人叫作“装逼邪”,可是现在不得不服老了,该过还是得过,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能过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大概是因为年龄放到那给我撑腰,盘口上的事这两年也稳定下来——刺儿头依旧是刺儿头,但我做事并不像三叔那般狠历,渐渐也和他那辈的几个老狐狸处得不错。这其中,小花真的帮了我太多。
我爷爷说过,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在斗里你永远不需要和粽子玩儿逻辑耍心机,但在地上死相难看这种事是你最后才要担心的问题。死有什么好纠结的,难度都在活着的阶段。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点可能就是在八年前和小花决定吃回陈皮阿四霸占的盘口的那一晚。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我们在醒来后都得先和彼此打个电话,确认对方还是人而不是一张人皮面具。那种日子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你到最后,看着你收拢回来的财产,你会很发自肺腑地笑出声音,但是那种掏心掏肺的笑不一定代表开心。
我就这么掏心掏肺地笑下去,掏着掏着,总有一天会变成没心没肺。
“你有点小牛【】逼。”小花一边动手切了一块我的生日蛋糕“我八岁就知道的事,你三十八岁才说出来,竟然还不显得二。吴邪,你成人了
,恭喜。”
胖子在一旁喝着闷酒,听到小花的话,露出一副实在不能理解的表情叹了口气:
“男人四十一枝花儿,你吴邪虽然还没到,可总该是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吧?”他顿了顿,又叹“咱们几年没下过地了,我总想起咱仨……”
他忽然噤声,小花慢条斯理地吞下奶油,笑着接过话茬:“那倒是,黄金时期咱们可是什么斗都下过。”
“可不是。”胖子似乎松了口气,笑得很喜人“老子就不用说了,花儿爷那身段,吴家小太爷那智商!”
我没说话,灌了口酒,放杯子的声音有点重,另外两个人瞬间连表面上维持这场对话的心思都没了。
“吴邪,没有人怪你。”
“天真,那是小哥的命数。”
……
我夹了一筷子醋鱼塞进嘴里,对胖子和小花微笑了一下。
倒不是我真的在难过“闷油瓶替我进入青铜门已经十年”这件事。
而是在难过直到他们提起,我才想起了张起灵。
如果相离七年,你会和任何一个关系密切的人成为陌路,十年约定逃不过七年之痒,就连去一趟长白山的念头我都没再提起,似乎潜意识已经替我做了选择,我刻意回避,而时间也就放过了我,还真是幸运。
偶尔有一天,这些“偶尔”伴随着醉酒、盘口被砸、兄弟的死去或背叛,我会问自己,你都不想知道那个人的结局吗。
从最初的“这个世界上我最有权力知道张起灵的事”到“根本不敢听”。
“放心,我不是你们想得那么薄情,或者多情。”我为自己盛了块蛋糕“但是最不想看到结局的人,或者说最不想确定小哥死了的人,一定是我。”
胖子还想争辩什么,但最终别过头去。我们都知道,在现实生活里没有人可能活着在古墓里呆十年,除非闷油瓶真身是古墓派的小龙女。我正想着是不是青铜门后有个绝情谷,而闷油瓶穿着白纱羽衣靠吃花蜜为生,小花那边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呼,我看了他一眼,就见他已经拂去了刚才的尴尬,眯起眼睛笑了笑,让他看起来很像一只狐狸:
“小三爷。”
“嗯?”
“你这次来北京过生日绝对赚了。”他把他的粉红手机啪一下甩在我面前,我就看到屏幕上一串暗语。因为和小花的关系,解家伙计的暗号到了我这里已经很好解读了,我懒懒地扫了一眼,把几个重点的字转换成人话,眼睛一瞬间瞪大了。
那句话的意思,和我当年收到的来自三叔的短信一模一样。
——那是一切的始端。
“龙脊背,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