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阿飞捂住脸,低低地笑起来,他笑得浑身发抖,无法自制。笑声渐渐变得疯狂,慢慢又转成沉闷的抽噎,在喉间震荡冲撞,象是重伤的野兽低低的咆哮。
很久,很久以后,颤抖才慢慢停止。阿飞抬起头,痴痴地凝视着李寻欢。
然后,他慢
慢躺下,轻轻把李寻欢抱进怀里,手指一点一点抚mo他挺秀的眉眼,他纤长的睫毛,他笔直的鼻梁,他苍白的菱唇,他柔软的耳垂,一遍又一遍,象是在抚mo世上最美丽的珍宝,又象是在绝望地告别。
李寻欢嘴唇上的血口被刚刚粗暴的吻蹭破裂开,血流出来又已干涸,唇上凝了几颗红得发黑的血珠,阿飞轻轻用舌尖去tian,去滋润,让血珠化开再慢慢tian尽。
没有一丝情色和y_u望,只有无尽的温柔与悲伤。
只有在你人事不知的时候,我才敢这样抱着你,吻你的唇,触mo你的皮肤,感受你的气息
如果你死去,我会一个个杀死曾经让你痛苦的人,林诗音,龙啸云,林仙儿,然后杀死我自己。
你不喜欢杀戮和破坏,可是没有你,这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如果你活着,我不会再见你,我比他们更卑鄙,一直以来我汲取你灵魂的营养过活,却转过身来给了你最致命的一击。
多么可笑,我爱你,可是伤害你最深的,是我
李寻欢茫然睁开眼睛,慢慢看见窗前站着一个人影,脸背着光,看不清楚。
干涩刺痛的眼睛被亮光激出泪水,李寻欢轻轻喊:“阿飞”。
人影扑到他面前,激动地道:“这位大爷,你可醒了。你这回命可真大,你病得多重自己知不知道?用了我整整一支百年老参啊,好几次差点就过去了。 谢天谢地,总算救回来了。以后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再这么糟蹋了,咱们大夫容易么?吧啦吧啦”
李寻欢无奈地看着山羊胡子大夫激动地喋喋不休,几乎口沫四溅,有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等大夫告一段落,赶紧道:“多谢你了是谁送我来的?”
山羊胡子大夫一怔,嘟囔道:“不认识,大概是好心的过路人吧,留下银子就走了。”
他的确不认识那个年轻人,可是眼前这位爷显然是认识的,那样英俊的小伙子,眼光却象狼一样吓人,照顾了病人三天,自己什么也没吃,眼睛熬得通红。在他宣布人脱离危险以后,冷冷地对他说:“在这里守着他直到他病好。不许说是我送他来的,不许提我的形貌,不然我就杀了你。”。 然后他只看见光芒一闪,桌子的一角就掉了下来,根本就没看见那年轻人是怎样拔剑出剑的。
山羊胡子大夫缩了缩脖子,心道:“好凶啊,这些江湖人就是蛮不讲理。不过后来他又把身上所有的银子给了我,叹了口气,说好好照顾他,又看了这位爷半天才走了。看他看这位爷的眼神,心肝宝贝也没这么舍不得。既然舍不得,为什么又不肯等人醒过来?看他的样子,倒好象急急忙忙逃走似的,真是个怪人。”
李寻欢轻轻问:“那人,什么样子? 多大年纪?腰间是不是插着一柄没有护手的剑?”
山羊胡子大夫眼神闪烁了一下,道:“那人五六十岁,头发白了,留着胡子,看样子挺有钱,诊金付了好几倍。大概是个过路的商人吧。”
李寻欢沉默了,若有所思地盯着大夫,过了一会儿,垂下眼帘,轻轻道:“多谢你了。”
山羊胡子大夫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这位大爷,你这回可真的伤了元气了。听老夫一句话,好好保养自己。这世上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自个儿的身子是真的。病成这样,别人再心疼也替不了你是不是?”
李寻欢给他呱噪得头疼,但是医者父母心,这大夫虽然啰嗦,总归是一片好心,好不容易等他又告一段落,连忙一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多谢你。”
山羊胡子大夫倒不好意思了,道:“哎,老夫又多嘴了,这个啰嗦的毛病就
是改不掉。好了,下面一定要好好调养,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这几天我就住隔壁,有事就叫我。”
一边收拾药箱走人,一边暗暗叹口气,心道:“这位大爷是个厚道人。他明明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肯说破,反倒谢我。骗了他真不好意思,可是我也没办法,那年轻人一看就是说话算话的人,我要是说了实话,等会儿被一剑削了脑袋可怎么办?唉,那年轻人可真英俊,不过还是这位大爷好,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温和有礼,就是心思太重了些。也不知道那年轻人和他闹什么别扭。”
李寻欢怔怔地靠在床头,看着在金色的阳光里轻扬飞舞的游尘。
不是阿飞。大夫没有理由骗他。
可是不是阿飞,又会是谁?
他在昏迷中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可是并不代表他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感觉。
先是无处不在的冷和黑暗,漫长得李寻欢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正在地狱里遭受折磨。
很痛,很痛,从喉咙到x_io_ng口都象在被火烧灼,每一下呼吸都象刀割,咳嗽窒息的痛苦让身体时不时痉挛,无力挣扎,他也不想挣扎。
在辜负过,伤害过,连累过那么多人之后,这点惩罚是应该的吧?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折磨什么时候结束。一时有点意识,一时又混沌一片,直到他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忽然间不再冷。
仿佛有谁在唤大哥,声音遥远得象是来自天际,又似乎就在耳边。
他极力睁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是阿飞么?李寻欢模模糊糊想,随即又苦笑一下,怎么会是阿飞,阿飞说的话一向绝无更改,既然已经与他绝交,又怎会回头?阿飞也不会喊他大哥。
李寻欢不知道自己回答了没有,也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好象置身于一团灰蒙蒙的迷雾里,雾里有许多脸在他周围转来转去,诗音,龙啸云, 阿飞,铃铃李寻欢喊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回答,每张脸都没有表情地冷冷看着他,然后渐渐淡去。
他茫然立在雾里,不知要做什么,不知要往何处去。 母亲美丽的身影却忽然从雾中出现,李寻欢欣喜地叫着母亲,母亲温柔而悲伤地凝视着他,却始终不答话,身影在渐渐变淡。他绝望地伸出手去抓母亲的衣袖,母亲的脸却还是消失在迷雾中。留下他一个人,什么也看不见,忽然想起母亲已经死去很久了,他伤心得无法自制,彻底坠入了黑暗之中。
下一次再有意识,他躺在温暖的被子里,似乎有人在笑,又似乎有人在哭,然后他被搂进一个灼热的怀抱,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脸上小心地移来移去,轻柔得象是蝴蝶翅膀轻轻刷过。唇上有点刺痛,有温热湿润的触感,似乎有人在轻轻tian他的唇?
他是死了么?还是在做梦?只有很小的时候生病,母亲才会这样抱着他,抚mo着他,亲他的额头。可是,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他也已经老了。哪里还会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他?
诗音是他的未婚妻,可是她是守礼的大家闺秀,他们之间连亲吻也没有过,何况,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
阿飞看他的目光是心疼的,可是,他是他的小兄弟,好朋友,同是男人,还深深爱着一个女人,就算是没有与他绝义,也不会来亲他。
李寻欢极力想再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掀开那一层沉重的眼皮。他想问一问是谁,却只能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
挣扎着,却始终无法醒来,每一次略有点意识的时候,都似乎有人在吻他,在额头,在脸颊,在嘴唇,在下巴,每一下都很轻,很慢,小心翼翼,有时候双唇会被舌尖分开,温热苦涩的液体渗进喉咙,他知道,那是有人在含了药喂给他。
他渐渐不想知道是谁。如果这只是一个荒唐的梦,他可不可以不要醒?
然后,他醒了, 独自躺在客栈的床上,旁边是一个好心而喋喋不休的大夫。
李寻欢怔怔地抚上自己的唇,原来那一切真的是幻觉,被拥抱,被亲吻,被珍视,被爱惜,被呵护
引领他走过死亡的幽谷重返人间的温暖,清醒时便消散无痕。
他忽然捂住脸,低低地笑起来。
追究是不是阿飞又有什么意义?梦就是梦,梦当然要醒,甜美只是短暂,寂寞才是永恒。
现在,他要去追阿飞。不知道他病了几天,阿飞有没有遇到吕凤先。
李寻欢掀开被子下床,却一阵天旋地转,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山羊胡大夫听到响声,急急忙忙冲进来,将他扶起送到床上,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哎?你怎么下来了你?不要命了?你离全好还早得很呢。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等他好不容易住嘴,李寻欢抱歉地笑一笑,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阿飞恍恍惚惚地离开客栈,以后的事,似乎是一片模糊。阿飞不记得自己怎样回到与林仙儿暂居的地方,怎样亲眼见到林仙儿投入上官金虹的怀抱,怎样在酒与七个美丽年轻的肉体之间沉沦,怎样醉醺醺跌跌撞撞地要杀龙啸云,怎样弯下腰准备捡起上官金虹掷在地上的银子,因为这个地方的酒是给人喝的,他要喝得自己去买。
这一捡,阿飞就从人变成了狗,然而一个人若是心已死了,这一切对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柄小刀却闪电般地飞来,把银子钉在地上。
阿飞的脸一阵扭曲,混沌的眼猝然清明起来,象是被来自地狱的火焰点亮。
李寻欢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几日不见,李寻欢的两鬓几乎已经全白,脸色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和憔悴。身上穿着那天的青布衣衫,血迹已然洗净,风吹起他凌乱的发丝,如果不去看他的眼睛,他看上去只是个很普通的落魄病弱书生。
隔着人群,他们无言对望。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黯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天地之间,只隔着咫尺的距离,却又似乎比天涯还长。
上官金虹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从阿飞身上慢慢转到李寻欢身上,又从李寻欢身上转回到阿飞的身上。无论在哪里,上官金虹都是人群注意的焦点,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在看他,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那个消瘦落拓的人吸引了过去。
看着他柔声对阿飞说这里的酒比外面的好,你若想喝我给你倒一杯。看着他把酒递到阿飞面前,嘴角慢慢绽出一丝微笑,眼里却泛起泪光。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眼睛,大海一样深邃,碧水一样温柔,星空一样浩瀚。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只深深凝视着阿飞。
没有一丝埋怨和责备,只有深切的哀痛,悲伤和抚we_i。这双眼睛在无声地告诉阿飞,我了解,我都了解,你不必羞愧,更不必抱歉,我了解你的痛苦,正如了解我自己。
两颗晶莹滚圆的泪水从阿飞眼里慢慢滚下,滴在酒杯里。他猛吼一声,将酒杯重重的摔在地上,转身冲了出去
不,你不了解。你只希望我喝了这杯酒,重拾尊严和信心,从此忘了林仙儿,她既不值得爱,也不值得记念。
可是你不知道,我和她一样龌踀,我甚至比她更无耻。
天机老人可以把我身体里的酒蒸出来,可是他要如何蒸出我对你的思念。 这思念早已沉淀在血液里,缠绕在每根骨头里,每个呼吸间从心脏流淌到指尖。他想蒸出我血里的勇气,可是我甚至没有勇气看你一眼。
林仙儿来找我,是因为她已经无路可走,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是什么令你放不下?是什么令你如此爱我?
应该忘记的是你,忘记我,不要再为我花费心血,不要再用你忧郁的眼睛看着我。我既不值得爱,更不值得记念,我只配和林仙儿一起在地狱里腐烂
“不愿意做你朋友的人,也就不是我的朋友。”
阿飞咬着牙,慢慢道出这句话,僵硬地任林仙儿投入他怀中,紧紧拥抱住他。
李寻欢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入门外的黑暗与寒夜里。
阿飞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似乎是一个绝望的挽留的姿势,他的手被林仙儿娇嫩洁白的手握住,按在了她饱满柔软的x_io_ng膛上。
夜渐深,小屋里的火光已熄,小屋孤零零的矗立在西风和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阿飞的人一样,那么倔强,又那么寂寞。
李寻欢春水一样的眼睛,被伤痛侵蚀得黯淡无神。他弯下腰,不停地咳嗽起来。
他救不了阿飞,这世上除了阿飞自己,谁也救不了他。
义可断,情难绝。
爱的枷锁,又有谁人能够摆脱?
眼泪若是只能往心里流,那就不但咸,而且苦。
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出的血,就比泪更酸苦。
李寻欢已经咳了不知道多久,腰似已无法挺直,半条衣袖已被咳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昨夜他犯了一生中第二个最大的错误,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请吕凤先去杀林仙儿。阿飞发现了真相以后愤怒地与他断义。
不是李寻欢自以为是非要左右阿飞的命运,干涉阿飞的感情,李寻欢从来不愿强人所难,一向尊重别人的选择,所以当初他即使忧心忡忡,也没有阻止阿飞跟林仙儿走。
可是这次不同。
那个外貌象仙子,心灵却比魔鬼还狠毒的女人已经快要彻底毁了阿飞。
两年间每天晚饭都给阿飞一碗加了的汤,等阿飞睡死过去就溜出去跟各种男人鬼混。
若不是亲眼见到,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世间竟会有女人用这样残酷的手段欺骗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而林仙儿身上让阿飞迷恋的甚至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母亲般的温柔。
寂寞的少年,把林仙儿完全当作圣女。在他心中,林仙儿就是他的家,他童年失落的母爱,他的一切。为了林仙儿,他甚至放下了那令天下群豪胆寒的剑。
可是他得到的是什么?
一个女人所能给男人的最大侮辱和践踏!
一想到这里,李寻欢的心简直象在烈火里焚烧。
与上官金虹的决战迫在眉睫,李寻欢并无把握自己会活着回来。
如果他不在了,林仙儿再无顾忌,等阿飞对她再无利用价值以后,她会怎么对待阿飞?
她会不会在尽情践踏侮辱阿飞的自尊和人格以后,将他一脚踢开,或是干脆将他象一条狗一样杀死?
李寻欢已经试探过阿飞的态度,阿飞明显不愿听任何对林仙儿的质疑, 否则以阿飞野兽般的敏锐和直觉岂会被一骗就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