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律香川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大厅时,陆远正坐在主人的位置上端着茶喝,一举一动十分得体,看起来还是挺有大家风范的。律香川思虑了很久,他初到此处,还是先探清情况,做好计划,再另做打算。
按照以前的作风,他恭敬地低着头,走近上位的人,声音倒是很平静:“庄主。”
这一声“庄主”传到陆远耳中,几乎吓得他摔了手中的茶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律香川底下的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或者,依旧在梦中。
然而他并没有听错,也不在梦中。律香川行完礼就退到离他很远的地方,仿佛不愿和他靠近似的。他说:“庄主才回来?旅途劳累,不如先去歇着。”每个字他都深思熟虑了一番,律香川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或者说敏感。
他并没有接触过这个所谓的陆庄主,看家中摆设,与庭院的规模,下人的服侍,不少信息都说明了这个陆府非比寻常,倘若不是富商,也许是官宦,或者某个武林泰斗的居住地。就好比之前的孙府。那时候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孙玉伯抚养他,教他人情世故与杀人技巧。而这个陆庄主看起来则非常年轻。不过律香川还是不敢轻视他。
陆远习惯xi_ng地将食指搭在胡子上,他的唇上长着粗粗的八字胡,和眉毛很像。并不是只有他这样,这是家族遗传。他的父亲也这样,祖父也这样。有人曾叫他们四条眉毛。他祖父倒是个很看得开的侠士,别人这样调侃他,也不见他生气过。
陆远以他的祖父为偶像,所以,把胡子眉毛也学了个十成足。在他没有出庄之前,律大总管是绝对不会叫自己庄主的,一直是叫自己少爷。而且总是一副面瘫脸,仿佛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过。庄里的人都随他,叫自己少爷。而如今,几月未见,他居然被人叫庄主了。而且,是自己在陆家最讨厌的人。
他不在的这几月,这管家不会脑子坏了吧。他哼了一声,抬起腿,交叉叠在上好的紫檀木桌上。懒懒地说:“本庄主不在的这段时间,律总管劳心了。”话语中听不出丝毫的诚意。他以为律香川一定会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开始念老庄主留下的家规。然后“请”他把腿从桌上抬下去。一切要等试探过后,才能明了。
而想这么多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然而律香川只是略略拱手,不痛不痒地回答:“多谢庄主挂心,府中一切安好。”
“哦?对了,听说我走之后,家里来了刺客。还伤了律总管。”明知故问,并且从受伤到痊愈,都未曾派人来探望,更别说亲自赶回来。
律香川有点明白自己这个总管在主人心中的地位了。可惜那个被厌弃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他,而且,他也孤独惯了。所以他丝毫没有觉得难受,现在的他,只怕别人缠住不放,若是这趾高气昂的年轻人能够离他远远的,事情就好多了。
然而居然会被刺客刺伤,想来这陆府也不是什么安全的
地方。律香川虽然死过一次了。继承的是这个身体的资质,内力并不深厚,唯一还在的就是他的绝学七星针。不知道自己离开陆府后,能逃脱仇人的追杀的机会有多高。
而现在,他连自己有些什么仇家都不知道了。
陆远并没有多留律香川,说他伤才刚好,遣他回去休息。
自己也回屋打算休息了。
他的心情有些高兴,又带着点年轻人对长辈想法的臆测之后的不安。之前的总管就是家中的第一把手,任何事情都全权处理。让他无数次诅咒留下这样遗嘱的父亲陆宏。律香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还要考验他的学业,也没有对他故作粗野的举止提出异议。并且,他提出自己明日要到城中去游玩的要求也没有被反驳。律总管只是淡淡地说:“庄主想去哪儿,必有自己的考虑,不必连这种事情也过问香川。”
若是以前,总管大人绝对不会轻易许诺,要么或者就是排一大堆家丁紧盯着自己。虽然以前犯过偷溜出去,闹出过人命,但他已经在律大总管的“循循善诱”之下改过自新了。
可是他作为堂堂陆家陆大少爷,居然连独自出门的权利都没有,他又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也不是金贵的千金小姐。他是陆小凤的孙子,陆宏的儿子,陆家的当家!
而现在,律香川什么话都没说,就答应了他的事。让他高兴了一会之后,又变得疑虑起来。
这律香川,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转了xi_ng子,莫不说是陆远心诚福至,他的祈祷被上天听到,烦人的管家对他失去了束缚力,就是律香川被人砍了几刀,脑袋给砍傻了。
然而作为陆府的真正主人,被仇家找上门来也算一件大事儿。陆远吩咐了自己私底下培养的手下。派他们去查探了。
而律香川凭着记忆回到自己屋中,刚坐了一会。有人敲了三下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的一身黑的男子,身形不算高大,脚步很轻盈。他向总管行了仪礼,说:“禀大人,事情办妥了。”律香川点了点头,说:“很好,那就先这样吧,你下去吧。”
律香川根本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自己究竟吩咐过些什么。律香川观察他的脸色。是个武林好手,可惜不知道是忠于自己,还是忠于陆家。
“等等——”未等那人退出,他急忙叫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一并说了吧!”
“回大人,当日的那些刺客,是花家派来的。”
花家?又是哪个花家?
律香川决定赌一把,毕竟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他决定好好盘问这个下人。
得知的信息却让他有些头痛。江南名门花家。曾经出过一些十分了得的人物。不说他们高手多,财富多,手腕强,他们花家最有特点的地方,就是子孙多。然而上一代的花家家主却有些例外,他终身未娶,收了个养子。继承家业。
虽然是养子,也算是花家独苗,十分受宠。xi_ng子十足十像个纨绔子弟,不过与自家会闯祸的大少爷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了。陆大少爷和那花小子一向交好,约到外面玩的时候,被仇家撞见,危难之中花少爷替陆远挡了一剑。后来回去旧伤复发就死了。虽然凶手被裁,花陆两家为了这事翻了脸。
律香川有点无语,后来这事是解决了,但花陆两家也不再往来。陆远就被总管关在家中关了三个月。当然关他的不是现在这个律香川。
而刺客事件,追查逼问时得出主谋正是花家当家人,花老爷
的妹妹花倾诉。
律香川挥退了手下,那种家族纠纷他实在不想掺入其中。陆远只是个年轻人,并不是一个可靠的主子。按照他的判断,这个孩子只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
不值得自己为他伤脑筋。他脑中浮出两个想法。要么,自己上位,取而代之。要么。就趁早摆脱他。
然而事情绝不会向表面那么简单。如果可能的话他想亲自审问那些刺客。但是那些刺客已经死了。而这个影子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还不确定。
他叹了口气。这辈子,要活的比上辈子潇洒些。
这样想的时候,他感觉到腹中有些饥饿。可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听着打梆子的声音,律香川打开房门,迎面一股寒气扑来。他的内力下降的很厉害。袖中藏着很多银针,那是他保命的东西。下人都歇了。只有他这个总管,还不能睡。
他决定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饿了就去找东西果腹。其实他对房间的布置隐约能做出判断。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厨房。里面还亮着灯,有个小丫鬟在烧菜,看见总管飘进来,吓得动也不敢动。她战战兢兢地说:“大大大大大总管……”“嗯?这么晚了,来厨房做什么。”明知故问原来谁都会。
小丫鬟快吓哭了。她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要偷吃,是是是是少……是庄主想吃栗子鸡!”
律香川看着已经盛在盘中的食物。
“下去吧——我送过去。”
小姑娘小心地应了声,连忙跑出去了。
律香川说过不会亏待自己。
于是他端着盘子。找了两副碗筷端着往那个主子的房间里走去。
也许是巧合呢。
律香川进去的时候,陆远不知在收拾些什么,看见来人不是自己遣去的丫鬟,而是律总管。故作镇定地将伸入枕头下的手抽了回来。“这么晚了,还劳烦总管大人给我送吃的过来,真是受宠若惊那。”自从撞见了他的私密事,也算是抓住了一个小把柄。陆远并不像以前那样畏惧眼前的人。“庄主何必如此客气。若不早些吃,估计会凉呢。”见桌上早已经拜了一壶酒。律香川把东西放下,掏出一块精致的绣帕,擦了擦手。
他对陆远的私事毫无兴趣。
陆远瞪着眼珠子看他的动作,模样好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瞬间放出防备与疏远的气息。刚刚他进来的时候,自己没有大声喊出来“怎么会是你”,送完菜也没有说“好了你走吧”——他的眼神和表情足以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律香川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径自拿了酒杯满上。陆远却还是呆愣愣地看着他。“庄主怎么不过来,还是嫌屋里不够雅兴,要到院子里去?今晚月色不错。”平和的语调还是让陆远没由来一阵紧张。
律香川是换了xi_ng子,想要从他的长辈变成同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