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荣国府,还算得上是安富尊荣,钟鸣鼎食之家。
这不是一本书,这是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强权有弱小,有贾家今后注定的归结。
救,还是不救?
刚来那几天,他始终在这个问题上不停地纠结。
他想救,救他这一世的家人,虽说骨肉亲缘淡薄,可既是占了这个身体,就意味着也担上了本属于这个人的责任;他想帮帮那些如花年纪,玲珑剔透的姑娘,至少逃脱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命运,可是,他能做什么?这贾家,从上到下都还沉浸在一门两国公的光环下,只知乐享奢华,更不提谋划运筹,难道凭他一个侧室所出的小孩子就能救得了的么?便他出了声,除了生母留下的寥寥几个人手,其他又有谁会听?他也想过索xi_ng放手不问,听天由命,却终究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狠不下心啊。
贾瑞病重的时候,他动用原身大半体已,悄悄给贾代儒送去两支上好的野山参——在他看来,贾瑞对族嫂动了邪念的确欠人收拾,却还罪不至死。
他承认,在被人耐心教了一年课之后,他做不到看着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伤痛y_u绝。
‘罢了,好歹他胆子不算大,贪色被人整得去了半条命,贪财也没捞着多少,总比那王熙凤、贾雨村之类的人强些!’
贾瑞算是捡回条小命,不过前阵子听说有个跛脚的道人路过代儒家,道是:“这家里必有人染了冤孽之症,却不知怎地又消了许多?”说着连叫“奇怪”,一摇一晃地去了。
贾琮心里“咯噔”一声,只觉背后泛起丝丝凉气——但凡读过红楼的,都知道这位是谁!
这要是找上门了怎么办?该不会把他当孤魂野鬼给收了去吧?!
要是师父师叔一起过来他或许还能有点底气,现下么,还是老实窝着比较好。
难不成要他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剧情一步步走下去?
其实对贾琮来说这样反而稳妥,毕竟他年纪还小,便是贾家被抄时他顶多也就二十几岁,凭着脑子里记的东西,只要谨慎小心,求个安身立命,衣食温饱想也不会太难。
罢了,但凭本心,量力而行吧。
做自已力所能及的事——象贾瑞这样的小角色,救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神仙忙着呢,哪来的功夫管那么多?至于那些‘神瑛侍者’、‘绛珠仙子’什么的,只要不想着逆天改命,神仙应该也不会计较吧?
算起来,昨晚上那声惊天大响,是他进入红楼以来,下决心出手做的第一件事。
王熙凤这个人物,应该是曹大大笔墨着力最多的主角之一。除了宝黛钗,就要数着她了。
泼辣、狠毒、贪婪、胆大妄为、口蜜腹剑、精明强干……各种各样的形容词加在她头上,但要叫贾琮看来,还有一条是少不了的——短视!
在这个女子以夫为天,以‘贤良淑德’作为行为
标准的时代,却有这样一个女人,借着丈夫的名义弄权营私,直至逼死人命,全不顾这会让自已的丈夫,让荣国府背上怎样的恶名;大家族嫡长媳,最能让她站稳身份的就是诞下男丁,她却为将管家的权利牢牢抓住费心使力,不肯善加保养,导致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流产。
最让贾琮摇头的,是她为了对付尤二姐,命人唆使尤二姐原先的未婚夫到督察院状告贾琏国孝家孝期间瞒亲偷娶,把事情闹大。可她也不想想,这种罪名是能往自己丈夫头上安的么?若是正好被贾家的对头知道,借机运作一番,只怕最后倒霉的不光贾琏一个,但凡沾着个“贾”字儿的,都别想落个好结果!
哪怕贾家真的是‘白玉为堂金作马’,哪怕还有王史薛三家同气连枝,也架不住她这么折腾!
可偏偏这个女人,是贾琏的妻子,自己的嫂子。一想到这个,贾琮就忍不住郁闷。真是……闹心啊!
想到贾琏,又不禁暗地里撇了撇嘴。
你说你一大男人,连自个儿老婆都压不服,也真够可以的。要是换到后世可能有人夸几句新好丈夫,现在?只会被当个笑话讲!还有,你媳妇叫人在外面放贷敛财,又打着你的牌子干了这么多事,你就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就算没人来跟你说,你又不是姑娘媳妇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在外面跑的人,居然连点风声也没进到耳朵里?
你是太相信王熙凤了呢,还是压根不关心这些?
贾琮在袖子里握了下拳,王熙凤是个什么xi_ng子自己清楚着,夫家母家尽是高门,会听得进劝才叫奇。‘弄权铁槛寺’被自己吓了一记,或许会收敛一段时间,却是本xi_ng难改。倒是贾琏带着林黛玉快要回来了,想起前阵子见到的那位老掌柜——看来要给他找点事情干干,他不是‘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么?浪费了多可惜!你是当爹的,总该替女儿攒些嫁妆!
转眼一个月过去,贾家如贾琮记忆中的那样,在贾政的寿诞之日迎来了元春册封的圣旨。同时贾琮在学里听到消息:秦家老父秦邦业去世,秦钟病重。只微微闪了下眼神,便又接着背自己的书。
慢慢走在回府的路上,边上贾环是一脸的快意:“就知道那秦钟是个不着调的,能跟宝玉厮混的会是个什么好的?蓉儿媳妇才去多久?真是开了眼了,送个殡都能跟姑子兜搭上!这还不算,把那姑子藏在家里,打量人都不知道呢?气死自家老子,如今病得起不来不说,连着秦家祖宗八代都打了脸!”笑了一路,眼见快到府门口了,还在说个不休:“进了家学才几天?就挑得宝玉的小厮跟金荣打架,闹得鸡飞狗跳的,偏还做出个娇滴滴羞答答的模样儿来,给谁看呢!也就只哄着宝玉和香怜玉爱那一窝子!”
贾琮沉默地听着,直到西角门前,才说了一句:“你这些话,我这里说说也便罢了。二叔和你姨娘跟前,切莫提起。”
贾环向天翻个白眼:“老爷那里我才犯不上说呢。就我姨娘那没算计的xi_ng子,让她知道不是找麻烦么?”
贾琮微微一笑,这算是他在家学中的成果之一,现在的贾环虽然还是‘举止粗糙’,有些毛手毛脚,但猥琐低下的气质却减了不少,变得大气许多,也日渐开朗。只是他心结过重,在荣国府那攀高踩低的地方里找不到可排解的地方,对着“只你是真心对我好”的贾琮,时常发xie出来。
从小到大,贾环耳边就是赵姨娘给他灌输的“你这下流没脸的东西,上不了高台盘、垫了踹窝
”之类的话语,父亲贾政只一味严辞厉色,嫡兄宝玉的差别待遇,同母姐姐探春的冷淡不屑都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影响,造就了既自卑又狭隘的xi_ng格。
原本贾琮实在不想多管的,大房里几个人够他烦的了。别的不说,就那个迎春,如今养在王夫人那边,他打着关心亲姐的名义去看过几次,真是名字有叫错的,外号没有起错的,不愧‘二木头’之称!
就这xi_ng子,哪怕自己生了法子,说动贾赦为她另外选个人家嫁过去,也只能当个受气小媳妇!
跟贾环一起念了几天书,他的想法就变了。原因很简单,如今的贾环,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孩儿,虽有些顽劣,本xi_ng却并不坏。生在豪门大户,兄长宝玉可以“每人一吊”随意打赏身边仆从,那些人还看不上眼,宁可换了里头姑娘们做的佩饰,贾环却连一二百钱都要计较。母亲身份低微不可能维护他,却又见识浅薄,只会试图用邪术除去凤姐和宝玉以达到为儿子争夺家业的目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贾环的xi_ng格成因,他的亲人们要承担绝大多数的责任。
这样的贾环,让贾琮多少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们,同样是被本该关心他们的人所忽略的。比如通读全书,他没有看到哪一处探春与贾环交谈过只言片语,比如贾母赏菜,连身为通房丫头的平儿都能得到,自家的孙子孙女却不是个个有份。再比如,在他做出对古玩感兴趣的样子,主动去接近贾赦之前,贾赦只怕压根想不起来自己的小儿子长成什么模样。
于是,他渐渐能够理解贾环的诸多不平,这样的贾环,也不过就是个渴慕亲情,期望被认可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