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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待看清船上的人,张佳乐别的都不管,先是急急回头去看石城,看了半天也不肯转过头来,直到轻舟挨着大船停稳舵手们赶过来接人,他也是捱到最后一刻才一个飞身腾上了甲板。

站定后依然不说话,先各自忙碌着把黄少天安顿进了船舱,着令船夫行船,又查看了一番水粮,两个人总算又一起站回来了甲板上——远远地隔了两头,互不搭理,好似两个萍水相逢的清白同舟人。

张佳乐一想到自己郑重其事地同对方道别,结果转眼又相见,一时间只觉得急火攻心,正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事到临头还是忍住,梗着脖子望回江面去了。

他看得心不在焉,由着岸边景色在眼前掠过,片刻后忽地想到,这样大悲大喜、恨不得喜乐皆在面上的日子不知几时起又回来了。尚未shen想,一抹人影闪过眼角,来人隔着丈余江水正遥遥他作揖。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张佳乐只略一忡怔,脚下已然轻轻踏上船的围栏,借势点水,回到了江滩之上。

此时若有其他江湖人士在场,就算是再挑剔的,对他这一手轻功的起势之美落势之轻也很难不道一声好,但无论是张佳乐还是邹远,谁也来不及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站定后邹远沉默地看了张佳乐半天,就在张佳乐都开始想这到底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弟呢还是孙哲平的之际,邹远动了动眉头,轻声喊了一句,师兄。

张佳乐浑身一僵,没点头:“不是师兄了。”

“师兄还是怨恨我么?”邹远叹了口气,也不提是如何就知道张佳乐要从这水路离开石城,单刀直入地把话问了。

“你全是出于公心,我如何会怨恨你?”张佳乐说完后想一想,“只是当年谁也没想到,南北两楼因为一场劫难,又

二He为一了,只能说时也运也。可时运我尚且不怨恨,何况是你?”

“师兄在霸图这些年,可还好么?”

“韩、张二位,并霸图门nei上下,从不曾亏待于我。”

“昨日在轮回武馆匆匆一瞥,我见师兄当年的伤势已然无恙,武功更有j进,我真是**心中欢喜。”

对方言语中的如释重负和真情实意让张佳乐心中有些_gan慨,但到底还是没有像很多年前那样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we_i,只是说:“而今百花百废待兴**”

“事关师门传续,全门上下凡是能出一份力的,都恨不得能使双份,我如今身为掌门,更该以身作则,不敢说苦。”邹远轻声却倔强地把张佳乐的话打断了。

张佳乐被中断话头也不以为忤,反而点头:“正是如此。”

邹远望着张佳乐的眼睛,低下头片刻,又抬起来,说:“师兄,当日事,我至今也不后悔。”

他一说完,张佳乐即刻会意:“出于公心,不必后悔。”

“虽然不后悔,但累师兄受罚重伤、又被逐出门墙,我一直满心歉疚,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谈及这桩往事时,张佳乐倒是还好,邹远却静了一静才能再说话,“可是师兄,当年这是门派大防,师兄明明知晓,为何**”

可这一问涉及太多门派辛秘,又有关已逝尊长,邹远到底还是没有问全。

这话当年的邹远并没有问过,北楼上下,谁也没有问过他张佳乐——自他少年时跟随M_亲来到陇州、投入百花门下,就好像是yi_ye之间,他已从少年长成青年,成了北楼的首徒,一手百花缭乱同门子弟无有出其右者,连师父的独子也对他仰慕敬重有加,无人不视他为当仁不让的下一任北楼楼主的继任者。可他只南下了这一遭,驻足不过月余,就犯下了本门中的第一大禁。

别人不问,无非是不想问或是不敢问,当然也有人不必问。

无人发问,张佳乐就不答。

而今邹远虽然言语未尽,询问之意已然呼之y_u出,张佳乐看着他,陡然间发觉当年以为痛彻肺腑的往事到了眼下似乎也能平静地诉之于口了:“邹师弟,百花遭此大难,你以一人之力挑起门派存续重担,百废待兴之中千般辛劳又受尽委屈,可曾后悔?”

“百花是我的师门,生我养我之地,先父又是我师父,无论做不做这掌门,就算是为百花死了,又怎会后悔?”邹远反问他。

张佳乐微微一笑:“我却是死了,也不能算是为百花死了。”

邹远霎时间瞪大双眼,匆忙y_u言可又被张佳乐止住了:“且不忙说这闲话。邹师弟,你既然不后悔,那于我,也是意出自然,心不由己。张佳乐与孙哲平相知,不敢言悔,绝不言悔。”

邹远闻言,一时间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竟是“这简直是一句情话”。这个念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委屈,他望着张佳乐,依稀又回到了昔日师兄弟同门学艺无话不谈的时候,几乎是neng口而出:“师兄,这孙哲平,是真的给你下了迷魂汤了!这话都说出来了!”

张佳乐听他声音微微发颤,神色也不对,反问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哪里不对?”

邹远愈是气急,干脆把脑子里这句话一gu脑地倒了出来。谁知道张佳乐看他Zhang红了一张脸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是很平静:“这天下至真之情义,本来就无差别,哪里非要是情话?”

邹远当下被他这回答噎得无话可说,又觉得不反驳一下真是不甘心。偏偏他这话说得一点不错,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怎么反驳才好,张佳乐又一直神情平静地望过来,就硬是咽了口气,说:“是无差别。但师兄,他与我百花有血海shen仇,此仇不共D天**他要是还苟活着,我必亲手杀他!百花之事又与官府neng不开干系,昨日那来搅局

的黄十九,师兄可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么?”

张佳乐也不为孙哲平出言辩解,只是说:“孙翔气盛在先,伤人在后,怎么反说是别人搅局?”

邹远一怔,眼中不由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忘了,师兄再不是百花的张佳乐了。”

张佳乐看着他说:“若真是孙哲平,我拼了命,也会杀他——这样的弥天之仇,我怎会忘?又怎能忘!惨死之人,就算再不能算我的同门,但哪怕只是为昔日的情分,张佳乐能不为他们报仇雪恨么!除了报仇,如果有人蒙冤含屈,我怎能不为他洗刷?这些都是做人的本份,这和在百花和霸图又有什么干系?你若是今日不做百花的掌门,难道那些枉死之人的仇,你就不报了么?”

邹远被这话激得浑身微微发颤,连带着眼眶都红了:“怎能不报!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心意也是如此。”张佳乐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邹师弟,那就彼此珍重吧。”

“师兄!”听出他言语中的告别之意,邹远急忙叫住他,“师兄,遭难后大家都在找你的下落,只怕你**所幸你都好。”

“门nei故人,还请邹师弟替我问候。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只为了两件事,待这两件事了了,若还侥幸残存xi_ng命,一定再有再回陇州拜会之日。”他说得平静,但不愿再回到百花门墙之意,已然是很坚决了。

其实自昨日他带着黄少天离开又自曝了隐藏多年的真实身份,短短一日间,已然引来许多非议,各大门派说的最多的,还是张佳乐既然未死,武功也未废去,在百花最艰难的这几年里,不仅不摒弃前嫌与师门同甘苦共进退,反而隐姓埋名投奔了势大业大的霸图领了个堂主的位子,实在是不算磊落的君子,品行实在可忧。相比这件事,和来历不明之人相交都不算什么大事了。

当时邹远有心反驳,却无法开口,如今亲耳听见张佳乐如此决绝地拒绝,虽然知道他所说的两件事里必有一件是与百花的血仇有关,还是不免黯然:“师兄是决计不愿再回百花的了。先父与我,都**”

张佳乐当即说:“不,不关你,更不关恩师。其实如果当年我不是贪玩任xi_ng又自在惯了,能忍住一时手痒,不与他切磋,怎么会有后来之事?可见还是自取其祸,如何能怨旁人?只是邹师弟,哪怕我有神通,能预知未来,恐怕当日的张佳乐,还是做一样的选择,得一样的际遇,到了眼下,与你相遇,也说一样的话。”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脑子里忍不住想,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当日的自己,又会不会阻止孙哲平奔赴北楼救援呢?

不会。

正如当年孙哲平眼看他重伤未愈,明知那一行九死一生,也还是去救援北楼。

又如今日两人同室而居,同船共渡,却不相认,不相识。

其实哪有什么命数,张佳乐亦从不屈_fu时运,所谓“心不由己”,未尝不是一句托辞——情真固然可贵,但人生而在世,又有什么重过一个义字?

他求仁得仁,问心无愧。

邹远也随之沉默良久,终是说:“师兄,旁人都说我是为一己之私,诬告师兄驱你出门,今日门派衰落,我不得不咬牙支撑,全是咎由自取。但我生于百花,将来也会死于百花,无论兴衰成败,我都甘之如饴。师兄不愿再回百花,其中苦心,我也体会得,来日无论在何方,又是谁先为师门报了仇怨,都愿师兄多加珍重,body康健。”

他说完双膝一弯,对张

佳乐拜倒在地,久久不愿起身;张佳乐正了_yi冠,也如样回了礼。两人旋即起身,再相对一拜,而后张佳乐说:“不必理会外人。百花之仇一日不报,‘张佳乐’便是死人,惟有大仇得报一日,‘张佳乐’才活了。师弟,你也保重。”

这样就算是道过别了,更为当年事做了个了结。邹远见张佳乐踏水而来之后,船还远远地在近岸处等着,又说:“我信师兄为人,不多问师兄与官府的瓜葛**但师兄还是快些动身,免得有人有心生事,再起波澜。”

听他这样说,张佳乐心思一动,问:“邹师弟,这一届的新盟主,可选出来了?”

“是轮回的周泽楷。”邹远犹豫了片刻,又说,“自你提了那黄十九走,他留下一片布片,嘉世非要说是什么贡缎,这样一闹,谁能不疑心霸图与官府有私?”

“韩门主与张掌教待我有恩,我却还是拖累了他们。”张佳乐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瞒师兄,这次能在这里为你践行,还是张掌教指点的。”

邹远见张佳乐转过视线来,又说:“他说你带着病人,难以出城,多半要走水路,叫我在这里等。”

霸图在石城扎_geng已久,_geng基shen厚,不是其他门派能比的。张佳乐就点点头:“我自以为行事周全,原来还是张掌教手下留情了。”

邹远也没细说,倒是_gan慨:“这江波涛实在厉害,硬把一尊不说话的菩萨供了上去。”

张佳乐一笑:“是个人物。哦,师弟,这次南北He并,也不知葬花寻得新主人没有?”

听他这样问,邹远怔了怔,回答:“这些年百花大伤元气,新收了不少弟子,也许人带艺投师,有个名叫于锋的,是之前蓝雨的弟子。他也使重剑,葬花便给了他。”

这个名字张佳乐也听说过:“蓝雨和百花**也好。邹师弟,如今南北二楼既然再无门户之防,愿你们早日习得当年祖师的绝技。繁花血景,也能有重现江湖的一日。”

这个名字邹远也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只是张佳乐受罚亦是从此而起,从他这里听来,又是别一番滋味。他言语中包含了诸多期望和嘉许,令邹远再一次红了眼眶。

邹远目送着张佳乐的身影化作茫茫江面上的一个黑点,又一直看着船也成了江水尽头的一道残影,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踏入江水之中,鞋袜俱已*透了。他脑海中还想着张佳乐拔身而起前问他的最后一句话——“你也见过孙哲平,时至今日,仍是觉得他是大ji_an大恶之徒么?”

当时的邹远并没有回答他,直到人已然走了,才轻声说:“师兄,你还是不会说谎A。”

**

张佳乐带着黄少天自水路离开石城几日后,盘桓在石城nei的江湖人士渐渐察觉到城中似乎有了什么变动,无声无息全叫人mo不到一点痕迹,但有些老于世故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布了张无形的网,只等着时候到了,就一点一点地收起来。

这样被人居高临下看着的滋味着实不好,反正新一任的盟主已经选出来了,新盟主连同霸图的那位煞星也都走了,那么石城还是不要再多待了。

主意拿定之后诸门派也就陆陆续续动了身,没想到虽然城里的气氛教人心神不宁得很,真的出城,全不见一点异端,这才勉强放了心,加紧行程继续赶路,只盼早一日走出青州地界才好。

小门派们来的人少,动身也容易些,说走就能走。譬如嘉世这样的大门派,又因为早些一直硬咬着要捉出官府走狗,派了太多的弟子在城中走动,反而分了两批才离开:陶轩带着一队人马先回了衡州,孙翔则率着帮中j锐,成了这次武林大会里最后一个离开石城的门派。

他这一次先在武林大会失了面子,后来y_u找霸图的岔子,韩张二人皆不搭理,连

周泽楷也对追究黄少天的真实身份无甚兴趣,令他很是无趣,临到走时无论如何不肯迁就,一行人骑着骏马,浩浩**出了城。出城时守军眼见他们张扬,还是放了行,连盘问都不盘问一句。就这么走出几十里地,来到一片丘陵之nei,遥遥独自一人走在最前的苏沐橙忽地勒了马,皱眉回头对孙翔说:“有人。”

孙翔还没来得及说话,蔚蓝的天幕下,_yi甲鲜明的少年打马缓步而来,英气B人,神采飞扬,身后数十骑,亦是人雄马骏,顾盼间自有少年意气,正喷薄而出。

“谁是孙翔?”

来人端坐马上,稳持一柄马槊,扬声向嘉世一众人发问,明亮的眼睛却是笔直地盯住孙翔一人。

早些出城时孙翔已然留意守城的兵卒气象j悍,再非进城时那疲沓的样子,而今看到这甲_yi儿郎携了人马堵住去路,心下立刻明了,倒不惊慌,一别马头迎上前去:“你爷爷我就是。”

卢瀚文望着他笑了笑:“什么没廉耻的东西,也敢信口说这样的话。”

孙翔在黄少天那里因为言语而起龃龉,继而吃了苦头,这时虽然气得颈项上青筋直跳,但也还是勉力克制,冷笑道:“军爷好大气派,带这一大队人马,只来找我一人的晦气么?”

这是足够剿杀百人的华丽阵仗——两排弩箭兵,弩矢满匣,后拥长枪兵,排列森然,两侧还有两名镔铁盔甲的猛士,一执重斧,一握画戟。

卢瀚文眉峰一动,突然一笑:“专找你晦气,又待如何?”

孙翔怒喝:“下马!”

卢瀚文摇了摇头:“便是欺负你没有马。”

说罢更不多言,body微微前倾,打马横槊便冲了下来,他这一招,实实在在地借了骏马冲锋之力,风驰电掣,势若摧城。

孙翔飞身拔剑之余,已被他这等坦坦**的占便宜行径气得肝胆y_u裂,决心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一个教训。

卢瀚文一槊搂头盖脸,直砸下去,孙翔嫌他这一招用得粗糙,翻了翻眼珠,身法迅疾,已俯身避过,却邪嗡的一振,直挑向上,划向他的yao肋要害。

这一剑出得绝无轻敌之意,气势浑然,一以贯之,速度更是雷霆乍现,剑芒只一闪,便切进卢瀚文身前,剑尖点在j钢槊首上,两gu力道一撞,马槊便是一顿,而剑随影动,已斜斜往上,剑速亦随之激增,一瞬间卢瀚文已被铮然鸣动的剑气笼yinJ。

若两人皆是平地步战,卢瀚文这招一失,已然翻身无望,但他*战马却非摆设,卢瀚文长在军中,马术远胜于人,良驹的速度、冲力与灵活度,此一刻抢足风头,人马He一,竟也如一柄绝世神锋,轻巧而强悍的冲出一个空隙,卢瀚文更没有半分迟疑,手腕一翻,槊纂如轮旋转,已行云流水地再度挥出,这一招轻盈流畅,居高而临下,扫向孙翔的肩颈之处。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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