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欣酒铺里人来人往的客人不断,但平心而论,陈果记人的本事实属一般。可再怎么一般,要忘记黄少天这样的客人还是件不容易的事——无他,他实在太能说了。
不过这样豪爽的客人大体上还是让店家喜欢的。可惜陈果还没来得及略表一下热络,黄少天一看见魏琛就已经两眼发亮地冲过去:“道长原来在这里!道长既然在这里那再好没有上次道长没说完的事情我一直找不到别人说而且他们说的也没道长有趣今天既然碰见那道长就说一个吧!”
魏琛定定看着他,硬是没找到机会ca个一言半语的,只有等他自己停下了,才咽下一口气:“**少东家想听什么?”
黄少天兴高采烈往他身旁一坐:“就是那个千花楼**”
旁边已经有人听不下去,纠正道:“百花楼吧?”
“哦哦,百花楼。”黄少天猛点头,“那天我问的人只肯说什么这是江湖里近来最大的惨事然后就再也不多说了。我不能听只讲了一半的故事,所以烦劳道长你说完吧?多少钱你开口,我还请你喝酒!三十年的烟霞酒,行不行?”
陈果听到黄少天把要自己家的好酒给魏琛喝,满心的不乐意,忍不住ca话:“小郎君,酒我卖给你,你要喝酒就好好喝,百花的事我说给你听,不收这一份的钱。”
魏琛冲她做了个苦脸:“陈小娘子,我赚的钱可是有你的一份。”
陈果让君莫笑倒了一碗三十年的陈酿,一时间整个酒铺都是一gu浓郁的甜味,直能把人的心都勾软了,她熟练地筛了酒,又勾兑了些今年的新酒,满意地看着那琥珀色的浓稠酒浆慢慢化了,这才挥挥手示意君莫笑端过去,连声音都不知不觉和软了下来:“陈酒要兑了才能吃。”
魏琛噗哧一声笑出来:“老板娘,这位可是蓝溪阁的二东家。”
“什么蓝溪**”陈果说到一半回过神来,看着黄少天,只顿了一下,又豪气干云地说,“别人家的二东家就不能喜欢我们家的酒了?二东家,咱们兴欣的酒,好喝吗?”
黄少天拉着张佳乐一并坐了,答道:“陈娘子这话问得有趣,不好我何必还回来?这世上总有人净喜欢说些没意思的客tao话,大家听多了也跟着学,结果等另一些人说真话了,反而听来像是在说假话**哦,我上次带酒回去,我大哥就说忘记把新酒买回来了,只好拿三年的郁金兑了,也是别有滋味。这次还请陈娘子交待一下伙计,再给我留一坛新酒,我回去好带上。”
他说完这一通,就和张佳乐把君莫笑端上来的一壶酒各自斟上,痛痛快快地先喝了一碗,才又对陈果说:“陈娘子,我还在等你呢。”
“A?哦!”陈果醒神,想了片刻,说,“
百花楼的事情A,就是门派里出了个叛徒,陷害同门,欺师灭祖,勾结官府的人把自家门派给灭了。”
说完好半天,她发现黄少天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大奇,问:“黄二东家,怎么了?酒不好?”
黄少天望着她:“还有呢?”
“还有什么?”
“百花楼的事。”
“没啦!”
黄少天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难怪不收钱。不好听。”
陈果心想老娘又不是说书的,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个生意人,又年轻,哪里懂得“陷害同门,欺师灭祖”这八个字的厉害,也就微微叹一口气,笑着说:“黄二东家既然不是江湖人,就不要打听这些旧事了。我这里还好,要是到了百花楼的地头上,人家听到你这样问,容易生事,一言不He动了手,伤筋动骨总是吃苦头。”
黄少天闻言一笑:“谢谢陈娘子提醒。”
言毕从钱袋里掏出个十两的银锭,推到魏琛身边,双眼闪闪亮地说:“魏道长,还是你来说吧!”
陈果气结。
魏琛笑呵呵收下银子,招手找君莫笑又要了壶酒:“二东家找我那就真是找对人了。老夫走南闯北,这些旧事恰好知道那么一点两点。百花楼这个门派A,确是和江湖里其余的门派不同,别人家的祖师爷都是一个,他们家却是一个贼公一个贼婆**”
陈果本来正在喝水,听魏琛这一开口,满口的茶差点就喷了边上君莫笑一脸。她刚一脸惊恐地看看四周,君莫笑已在一旁轻声说:“应该没有百花的人。”
魏琛拿酒开了嗓子,又拣了几粒花生米吃了,又慢条斯理地说:“反正就这么七缠八搅勾搭成ji_an,从野鸳鸯做起慢慢过到明路,后来还干脆开山立派起来。就在京城以南五六十里的那个南湖——二东家既然是京城人,想必知道——的边上,建下了百花楼。”
“南湖我去过那么多次,从没见到有什么帮派。富贵人家的别庄,倒是有的。”
他满脸不信,魏琛见了只是笑:“都说了他家是做贼起家的,狡兔三窟,哪里能让外人看见行迹。”
黄少天满脸遗憾:“唉,下次要是回去,可真要好好找一找。”
可听他这样说,连魏琛一下子都收起了一点不正经的笑意:“那二东家怕是要失望而归啦。”
“这又是什么缘故?”
“可没听见陈小娘子说么,门派已经没有了**哦,不对,这么说也不尽然**总之就那对贼公婆开山立派之后,头几年还挺好,安安生生养了一窝徒弟,但过不了多久两口子拌zhui,谁也不肯相让,大打一架之后,其中的贼婆子就带着自己的徒弟和儿子去了陇州,在那里又建了一个百花楼。从此百花楼也就有了南北之分。”
黄少天听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张佳乐,见他一脸漠然地一言不发,凑过去悄悄问:“老孙,你们那儿真的有个百花楼?”
“有。”
那边魏琛继续在说:“百花楼开山全是因为一桩姻缘,两散则是鸳鸯变了怨偶。这第一代的两位祖师爷祖师婆婆那就罢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咳,我是说一派宗师,双剑He璧固然好,分开了还是一代武林高手,所以当年无论是南楼还是北楼,都在武林上打响了名头,但再传了两代,两边就发现不对了:南北两楼的传人各自只学了一半的功夫,弱是不弱,但比起当年最风光的时候,可能提鞋都不如——当年百花楼的两位祖
师行走江湖几无敌手,是因为正好一个用暗器一个拿重剑,一刚一柔,可进可退,两情最稠的时候,还给他们搞出了一tao杀敌的绝招,据说只他们两个,可以退敌三四十**但这也是百来年前的传说啦,反正不管是杀人的还是被杀的,早都死光了。”
他说得有趣,不要说是本来就满心好奇的黄少天和其他初入江湖的少侠们,连陈果都不知不觉听得入了神,趴在柜上,简直是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朝魏琛在的那一侧贴过去。除了还在尽职关照客人的君莫笑,就只剩一个张佳乐泥翁般动也不动地坐在桌前,仿佛一无所闻。
趁他停下来喝口酒的空当,黄少天问:“既然分开不成气候,那对和离的夫Q也都死了,为什么不又He起来呢?”
“二东家这就不懂了。江湖上最讲究门派和师承,已经分出去了,就好像镜子一摔成了两半,nv人用的金钗一分成了两gu,当时没和好,百八十年了,各自都在自家地盘做掌门,真要再He起来,是南楼做大,还是北楼做大呢?”
陈果觉得这话难听,忍不住打断说:“什么做大做小的,你当是娶大小老婆吗?”
“陈小娘子可别嫌我说话难听。如今江湖上一年选个盟主,也不就是看哪家做大嘛?”
“我呸,你说这话还不是自己没坐过这个位子,看得着吃不着,眼睛都酸绿了吧?”
魏琛嘿嘿一笑,又对着黄少天说:“那就再举个例子,二东家反正是京城人,见识和我们这些小地方长大的不一样,这样一说,或许就懂了——朝廷里那么多官儿,按理说都是为圣人尽忠,为什么又分这个座师那个座师的,也不是一个道理吗?”
黄少天瞪大眼睛,无辜地笑一笑:“魏道长,我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你这么说,我更不懂了。好吧好吧,反正就是He不成了,He不成就He不成吧,那总可以把什么绝招秘籍的互通一下有无,都会学了两边都强了,不是美事?”
这话说得在场的其余人几乎都笑了起来,魏琛就说:“武功秘籍哪里能随便给人?这就好像人在战场上偏偏把自己手里的刀交给敌人一个道理。不过百花楼的那个绝招,据说是没有流传下来**”
他说到这里有人不信,嚷嚷道:“哪有这样的蠢人,以少制多的绝招就算是分别保管,也只有练得出练不出、没有流传不流传的道理吧?这样秘而不传,不是自绝生路嘛?”
“那自是因为百花的这tao克敌致胜的绝招是教不出来的。”魏琛藏起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横他一眼,“以少敌多对阵杀敌已是险中之险,除却要临机变招,靠的是兵刃配He功力相近,更要心意相通绝无一丝犹豫迟疑,才能杀出一线生机。百花这一对贼夫Q,闹到后来恨不得把对方捅个穿心,自己恐怕都再使不出来这一tao功夫了。后来南楼学剑北楼学暗器,两边弟子别说严禁互通本枝nei功,就连外家功夫,也不过每到两派掌门整寿生辰那一日,两边还假惺惺地维持一点香火之情,让各自的弟子去对门贺寿、再真真假假哄猫儿一般比试一通呢。”
自从几年前百花楼南楼覆灭北楼元气大伤,百花在江湖中已渐渐式微,这些本就不算耳熟能详的见闻知道的人就更少了。于是当魏琛停下时,整间酒铺里,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居然是鸦雀无声。魏琛望着座中年轻人的神色,一时间只觉得甚是寂寥无趣,他觑了觑丝毫不为所动的君莫笑,也只能叹气:“唉,不过说起来,那对贼夫Q,虽然大字不识得几个,名字倒是取得不错,百花什么的,就甚是风雅生动。”
黄少天听到后来显然也听入了神,整张脸满是若有所思,等所有人都缓过神来、酒铺里又稍微动了动静之后,他忽然问:“魏道长,那你说的百花楼的那tao失传的功夫,有名字没有?”
闻言,魏琛的笑容里也多了一分向往之意:“真是有的。据说叫**繁花血景。”
“繁花血景。”黄少天轻轻地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又笑出来,“确实挺好听的,你说对不对,老孙?”
张佳乐握住酒碗的手微微一颤,低声说:“原来是叫这个名字。”
短短一句话说得干枯平淡之极,凡是黄少天饶有兴趣地又把那四个字翻来覆去再念了几次,才接过话来:“哦,原来你也知道A?对嘛,你之前问的孙哲平,和百花这件事,是不是也有干系?”
他这一问,旁人还没什么,站在边上的君莫笑飞速地瞥了一眼魏琛,结果发现后者也正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投来目光。两个人目光一触即开,而陈果听见后,立刻神色严肃而古怪地看向张佳乐,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说:“这位客官,不知道怎么称呼?”
“孙千华。霸图,拾夜堂。”
石城因在沟通南北的官道边,城外又是个大渡口,地方虽不大,消息却还算得灵通,加上陈果素来对这些武林上的消息甚是上心,听他自报了门户,一下子就想起来几年前霸图似乎是忽然多了个新堂口,而神秘来历的堂主依稀就姓孙。她仔细打量了几眼来人,见他面目冷淡僵硬,形容说不出的古怪,但坐立自有气度,就试探地问:“孙堂主?”
见张佳乐缓缓地点了点头,陈果就露出放心了的表情。但君莫笑和魏琛闻言,反而又看了一看彼此。黄少天这时也发现店里的情形有些古怪,就索xi_ng挑破了沉默:“我是问错了什么不成?”
魏琛呵呵一笑,直摆手:“二东家不知道江湖事,不知者不怪。就是这个孙哲平的事,确实是有些不好说。”
“怎么就不好说?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人死了反而说不得,这还真是稀奇。”
魏琛淡淡瞥他一眼:“少东家好记xi_ng。”
“日日要和银钱打交道,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只说到一半,就是忘不掉。这事也让我发愁得很。”黄少天承认得干脆,“不过道长还没说到百花的灭门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笑嘻嘻地盯着魏琛,大有刨_geng问底的架势。这一问一答间,自然也引发了在场其他人的好奇。魏琛见反正君莫笑在场,真要有什么乱子,也断然出殡不到自己头上,心一横,就说:“我老魏为人最是诚实守信,既然拿人钱财,应承了要说这事,就只能说了。不过说之前,在座的霸图孙堂主,还有诸位大侠都请做个见证,问话的是青州蓝溪阁的二东家,不是老夫要多管百花的闲事,对于孙哲平此人的下落,也一概不知。”
几句话就把黄少天推了出去,又顺便把自己洗刷了干净,更牵扯了霸图,可谓是一举三得。兴欣虽不比蓝溪阁里江湖客众多,但也有那么几个老于世故的,不耐烦地拍桌:“老魏你就只管扯,再扯,再说别他_M吓唬人啦,要是你真知道孙哲平的下落,还不快快通报了邹远,好领百花挂出的花红?快把黄汤灌了,说书给爷们儿快活快活。”
“滚你娘的!”魏琛大骂,“人家给了钱的没说什么,你们这些白听戏的还敢管老子怎么讲!”
这时黄少天倒不催促,给他买了壶酒,又给自己这桌也加了一壶,还是和张佳乐分来喝了。
魏琛喝了这些酒,脸上还是一片青白,没有一点红晕:“百花楼出事,大概就是三年前的差不多这个时候,不知道有什么百花楼的仇家潜伏在陇州,专门猎杀他门中的子弟。不到一个月间足足死了十来个人,连年轻一代的弟子结伴出行,不仅无用,反而一双都被杀了。北楼防不胜防,索
xi_ng把告示贴遍全城,约了中秋那一天在北楼总堂一战,为了以防万一,北楼的楼主致信给了南楼,请南楼看在昔日的香火之情上,派些弟子前来陇州,既是助阵,也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以防什么万一?”
“就是万一技不如人教仇家杀了个干净,还有个同门来收拾尸骨。”这时,自进酒铺起就异常沉默寡言的张佳乐轻声出言解释起来。
魏琛点点头:“之前说了,百花楼自从当年分成两处,两边难得有什么来往,只有每一任的掌门过整寿时才互通一次音讯,也全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但这样门派存续的大事,南楼也不敢大意,收到书信后,就派了这一代里最得意的十几个弟子赶往陇州去了,留下南楼的楼主和其他弟子坐镇本派。谁知道这一去,就坏事了。”
“没帮上手?”
“何止没帮上手。赶到时北楼已被仇家挑了,南楼派去的弟子也伤了个十之八九,这也都算了,等南北两楼残余的弟子决意先回南楼暂避锋芒赶回南湖,却发现就在他们离开的这些时日里,整个南楼,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不仅没有活口,连屋舍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全是一片焦土啦。”
魏琛一席话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连坐在最偏远的角落里的客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时值夏末秋初,暑气未尽,众人听完,都觉得背上一凉,说不出的森然可怖。
黄少天本是天然含笑的风流相貌,听到这里,也不见了笑意,静了一静才问:“仇家是谁?”
魏琛又转头看了一眼君莫笑:“事发之后,武林里的几大门派都派了人去周济帮手。清理废墟和烧焦的尸首时,发现一些烧得变形的兵器,全是供官府和军中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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